第六百九十二章 航向
第六百九十二章 航向 (第2/2页)他仿佛已经看到滚滚的金银和来自大魏的珍贵丝绸、瓷器流入自己的库房。
会谈的气氛瞬间变得“融洽”起来。细节的讨价还价在觥筹交错间进行。当杨哲最终在条约文书上签下自己冷硬的名字,并盖上海外都督府大印时,阿巴斯港西侧那片荒凉的海滩,连同波斯湾规模庞大的奴隶贸易网络,已然被纳入了大魏西进的棋盘。
堡垒的基石,又多了一块,而冰冷的链条,即将跨越重洋。
......
离开阿巴斯港,船队沿着阿拉伯半岛崎岖的海岸线继续南下,天气愈发炎热,海水的颜色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宝石蓝。绕过被称为“世界之角”的哈丰角(瓜达富伊角),强劲的西南季风推动着船队,驶入了更加浩瀚而陌生的海域--印度洋的西部扇面。
这一日,领航官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在“定海”号甲板上响起:“正前方!‘僧祇人之地’(东非)海岸!基尔瓦港!”
桅斗上的瞭望哨也紧跟着嘶喊:“看到城镇了!还有...佛郎机人的旗帜!”
船上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只见海天相接处,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海岸线蜿蜒展开,不同于印度或波斯海岸的干旱,这里植被茂盛,充满热带生机。一座规模不小的滨海城镇傍依着天然港湾而建,白色的阿拉伯风格建筑在阳光下格外醒目,然而,在城镇边缘一处突兀的海角上,赫然矗立着一座用珊瑚岩和红土垒砌的、悬挂着猩红十字旗的佛郎机堡垒!黑洞洞的炮口,正警惕地指向海面!
基尔瓦·基西瓦尼,这座曾经盛极一时的东非斯瓦希里城邦,如今已沦为葡萄牙人在东非海岸最重要的据点之一,控制着黄金、象牙和奴隶贸易的命脉。
“传令!落半帆!水师战船前出!武装商船跟进!保持警戒队形!炮门开启!”陈沧的声音吼得嘶哑,船队的气氛瞬间绷紧,刚刚经历过霍尔木兹海战的将士们,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冰冷的战意和对财富的渴望。
“定海”号庞大的身躯缓缓靠近基尔瓦港,港口内,除了几艘阿拉伯三角帆船和本地独木舟,还停泊着两艘佛郎机卡拉维尔战舰,岸上,佛郎机堡垒的炮口随着魏军舰队的移动而缓缓调整着方向,一些皮肤黝黑、只围裹着简单布片的本地居民和穿着长袍的阿拉伯商人,聚集在码头或远处的棕榈树下,用复杂而警惕的目光打量着这支突如其来的庞大舰队。
就在船队即将进入港口外锚地时,一艘悬挂着葡萄牙旗帜的小艇从堡垒方向驶来,艇上一名军官挥舞着白旗,用生硬的阿拉伯语夹杂着葡萄牙语高声喊话:“停船!表明身份!基尔瓦乃葡萄牙王国保护地!未经许可,任何武装船只不得入港!”
陈沧看向杨哲。杨哲微微摇头,示意不必理会。船队依旧保持着压迫性的阵型,缓缓驶入港口,在距离佛郎机堡垒炮台最大射程边缘下锚,沉重的铁锚带着巨大的轰鸣沉入清澈的海水。
“参议大人,是打还是谈?”陈沧低声问道,手按在刀柄上。
“打?为何要打?”杨哲的目光扫过岸上那座佛郎机堡垒,又扫过城镇中心那些明显属于阿拉伯商人的华丽宅邸和清真寺的尖塔,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算计,“佛郎机人是狼,盘踞在此,强征重税,垄断贸易,视此地酋长与商人为羔羊;阿拉伯商人则是毒蛇,暗中操控,囤积居奇,同样视本地土民为草芥,而我们...”
他顿了顿:“是更强大的掠食者,也是他们摆脱枷锁的‘希望’,堡垒的炮口对着我们,堡垒里的眼睛盯着我们,城镇里的耳朵竖着听我们的动静,这,就是机会。”
他转头对通译吩咐:“派人上岸,以海外都督府参赞杨哲的名义,正式拜会基尔瓦的苏丹(酋长)和本城最有威望的阿拉伯商会长老,告诉他们,大魏特使携和平与贸易而来,愿与基尔瓦真正的朋友,共商互利之道。至于佛郎机人...不必理会。”
通译领命而去,很快,一艘小艇载着使者靠上了码头。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不到一个时辰,岸上便有了动静。一队身着鲜艳服饰、手持长矛的本地武士护卫着一顶装饰着彩色羽毛的肩舆,沿着通往码头的道路行来,肩舆旁,还有几位身着考究阿拉伯长袍、头戴白巾、神情严肃的长者步行跟随,而佛郎机堡垒的方向,几个军官模样的人站在垛口后,用千里镜死死盯着这边,脸色阴沉。
使者返回“定海”号,低声回报:“参议大人,基尔瓦苏丹阿里·本·哈桑和商会长老哈吉·奥马尔,同意在苏丹王宫会晤。”
“很好,”杨哲微微颔首,对陈沧道:“准备舷梯。带一队亲卫,随我下船。”
“末将领命!”
沉重的舷梯放下,杨哲率先迈步,踏上基尔瓦灼热而坚实的土地,陈沧带着二十名盔甲鲜明、眼神锐利的亲卫紧随其后。
苏丹的王宫位于城镇中心,是一座融合了阿拉伯与非洲本土风格的庞大建筑群,由珊瑚岩砌筑,雕刻着繁复的几何花纹,会晤在王宫一处通风良好的巨大厅堂进行,基尔瓦苏丹阿里·本·哈桑是一位年约五旬、肤色黝黑、头戴金冠、身着华丽丝绸长袍的长者,眼神中带着长期受制于人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商会长老哈吉·奥马尔则是一位精瘦的阿拉伯老人,眼神锐利如鹰,透着商人的精明与老辣,几位本地部落酋长和阿拉伯大商人分坐两侧。
佛郎机驻基尔瓦指挥官,佩德罗·阿尔瓦雷斯上尉,竟然也带着两名全副武装的卫兵,不请自来,坐在了苏丹下首的位置,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傲慢与敌意。
“尊贵的大魏特使,”苏丹阿里率先开口,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谨慎,通译将他的斯瓦希里语转成汉语,“基尔瓦欢迎远方的客人,不知特使驾临,有何见教?”
杨哲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尤其在佩德罗上尉那充满挑衅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仿佛对方只是空气:“奉大魏皇帝陛下旨意,通好诸邦,宣示德化,共襄海贸盛举。基尔瓦扼守东非黄金海岸,盛产象牙、黄金、香料,更是通往更西、更南大陆的重要门户。我朝船队欲在此建立友好商站,补充给养,并与诸位进行公平贸易。”
“公平贸易?”佩德罗上尉嗤笑一声,用生硬的阿拉伯语插话,目光挑衅地看向杨哲,“苏丹阁下,哈吉长老,不要被这些东方人的花言巧语迷惑!他们和那些贪婪的阿拉伯商人没什么不同!看看他们的战舰!看看他们的火炮!他们想要的,只会比我们更多!基尔瓦已经在葡萄牙王国的庇护之下,不需要第二个主人!我奉劝你们,立刻驱逐这些不速之客!否则...”
“否则如何?”杨哲的声音陡然转冷,打断了佩德罗的叫嚣,他甚至没有看这位佛郎机上尉一眼,只是平静地注视着苏丹阿里和哈吉长老,“庇护?是指用炮台对准苏丹的王宫?是指强征高达货物价值五成的‘保护税’?是指垄断象牙、黄金贸易,只给你们留下一点可怜的残羹冷炙?还是指随意抓捕你们的子民,贩卖到遥远的异乡为奴?”
杨哲的每一句话,都如同冰冷的刀子,狠狠戳在苏丹阿里和在场本地酋长的心窝上!他们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眼中压抑的怒火被点燃。哈吉长老等阿拉伯商人的脸色也阴沉下来,佛郎机人的垄断,同样严重损害了他们的利益。
佩德罗上尉勃然变色,猛地站起身:“你胡说!污蔑!这是对葡萄牙王国的挑衅!”
“挑衅?”杨哲终于缓缓转过头,那双深渊般的眸子第一次正眼看向佩德罗,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冰冷与漠视,如同在看一件死物,“霍尔木兹的炮台已经沉默,阿尔布克尔克的舰队已经葬身鱼腹,你,和这座小小的堡垒,又算什么东西?”
“轰!”如同平地惊雷!整个大厅瞬间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石破天惊的消息震得目瞪口呆!霍尔木兹失守?阿尔布克尔克舰队覆灭?这...这可能吗?但看着这位大魏特使那毫无波澜的脸,看着他身后那些如同钢铁雕塑般肃立的士兵,再联想到这支庞大舰队恐怖的规模...一股巨大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佩德罗上尉!他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后面威胁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杨哲不再理会这个面如死灰的佛郎机人,目光重新投向苏丹阿里和哈吉长老,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却带着更重的分量:“大魏所求,不过一隅之地,以利商旅。我朝陛下胸怀四海,无意于贵邦疆土。设此商站,非为掣肘,实为互利。佛郎机人能给的‘庇护’,是枷锁;而大魏能给的友谊,是公平的贸易,是你们应得的份额,是...”他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阿拉伯商人,“...通往东方那个比阿拉伯世界更庞大、更富庶市场的钥匙!丝绸、瓷器、茶叶...你们想要多少,大魏的商船就能运来多少。”
巨大的诱惑!致命的离间!苏丹阿里眼中挣扎的光芒剧烈闪烁。哈吉长老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通往东方巨大市场的诱惑,对任何一个商人而言都是无法抗拒的!佛郎机人的霸道他们早已受够,如今一个更强大、似乎也愿意分享利益的东方帝国出现了...
“至于佛郎机人这座碍眼的堡垒...”杨哲的目光再次瞥向面无人色的佩德罗上尉,嘴角勾起那抹令人心悸的弧度,“只要苏丹阁下和长老们点头,我大魏船队的炮火,很乐意替诸位清除这个毒瘤--免费的。”
最后三个字,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你们不能!”佩德罗上尉惊恐地尖叫起来,他猛地拔出佩剑,试图做最后的疯狂,但陈沧的动作更快!一道寒光闪过!佩德罗的佩剑被陈沧的腰刀精准地格飞!冰冷的刀锋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两名佛郎机卫兵刚想动作,就被数支燧发火铳黑洞洞的枪口指住了脑袋!
“拿下!”陈沧厉喝。如狼似虎的亲卫瞬间将佩德罗和他的卫兵缴械按倒。
苏丹阿里看着这一幕,看着哈吉长老眼中闪烁的精光,看着本地酋长们脸上压抑不住的快意和期待,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猛地站起身:“尊贵的大魏特使!基尔瓦...愿意接受大魏皇帝陛下的友谊!那座堡垒...就拜托贵军了!”
哈吉长老也抚胸躬身:“阿拉伯商会,愿与大魏通商,永结盟好!”
杨哲微微颔首,脸上依旧古井无波:“很好,合作愉快。”
他站起身,对陈沧道:“传令各舰:炮口校准,目标--佛郎机堡垒,三轮齐射,夷为平地。”
“末将遵命!”
半个时辰后,当杨哲在苏丹和长老们的簇拥下走出王宫时,远处的海角方向,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炮火轰鸣!密集的炮弹如同死神的铁拳,狠狠砸在那座悬挂十字旗的堡垒上,坚固的珊瑚岩在恐怖的爆炸中如同纸糊般碎裂、坍塌,浓烟烈火冲天而起!象征着葡萄牙在东非霸权的据点,在魏军舰队绝对的火力碾压下,轰然倒塌!
硝烟弥漫,宣告着一个旧时代的结束,和一个新时代血腥的开始,基尔瓦港,连同其背后广袤而神秘的东非内陆,以及那条流淌着黄金、象牙和黑奴的贸易链条,正式向大魏敞开了大门。
......
基尔瓦港的硝烟尚未散尽,船队补充了淡水和新鲜蔬果,并留下了部分人员筹建商站、转运司,庞大的舰队再次拔锚起航,目标直指更南方传说中盛产黄金与象牙的索法拉地区(莫桑比克),以及环绕好望角通往大西洋的航线。
这一日,船队航行至一片被当地人称为“桑给巴尔之海”的辽阔水域,天空碧蓝如洗,海风温和,深蓝色的海水下,隐约可见色彩斑斓的珊瑚礁,然而,在这片宁静之下,一股令人作呕的、混杂着排泄物、汗臭和绝望的气息,却随着海风若有若无地飘来。
“参议大人!左前方发现船只!形迹可疑!”桅斗上的瞭望哨突然发出警报。
杨哲举起千里镜望去,只见左前方数里外的海面上,一艘体型不小、悬挂着佛郎机旗帜、但船型明显是改造过的旧式克拉克帆船,正以一种奇怪而笨拙的姿态航行着,它的吃水线深得吓人,船速缓慢,甲板上几乎看不到什么水手,船舷两侧的炮门紧闭,显得异常安静。
“武装商船?”陈沧也看到了,眉头微皱,“不像...吃水太深了,装了什么?”
“靠过去看看。”杨哲放下千里镜,下令。
“定海”号带着两艘“伏波”级,调整航向,迅速逼近那艘可疑船只,随着距离拉近,那股令人作呕的恶臭越来越浓烈!甚至盖过了海风的味道!同时,一种极其微弱、却如同无数细针刺入耳膜的、压抑的**和呜咽声,也隐隐传来。
当距离缩短到不足一里时,那艘船的甲板上终于出现了一些人影,几个穿着肮脏皮外套、肤色驳杂的水手,惊恐地看着迅速逼近的庞然大物和那森然的炮口,慌乱地挥舞着手臂,似乎在大声喊叫着什么,还有人试图升起更多的帆,但动作笨拙而绝望。
“传令,发炮示警!勒令停船!”杨哲的声音冰冷。
“砰!”一艘“伏波”级舰艏炮喷出火焰,一枚实心弹呼啸着砸在可疑船只前方数十丈的海面上,激起冲天的水柱!
示警的炮声如同丧钟。那艘船上的水手彻底慌了神!有人试图转舵逃离,有人则绝望地跪倒在甲板上祈祷,船速更加缓慢。
两艘“伏波”级如同离弦之箭,迅速包抄过去,用舰体拦住了它的去路,“定海”号庞大的身躯缓缓靠拢,投下的巨大阴影几乎将那艘船完全笼罩,跳板放下,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大魏水兵在陈沧的亲自带领下,如同猛虎般跃上对方甲板!
短暂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抵抗后,甲板上的水手便被迅速制服,按倒在地,而那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恶臭,正是从船舱深处汹涌而出。
“打开舱门!”陈沧捂着鼻子,厉声喝道。
沉重的舱门被士兵们用撬棍和刀柄猛地砸开!
刹那间,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实质般的恶臭洪流,混合着热浪,猛地从幽暗的舱口喷涌而出,熏得最前面的士兵差点当场呕吐!紧接着,映入眼帘的景象,让身经百战、见惯尸山血海的陈沧,也瞬间瞳孔收缩,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幽暗、闷热、如同地狱蒸笼般的底舱内,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挤满了人!全是黑色的人!男人、女人,甚至还有一些半大的孩子!他们几乎赤身裸体,身上布满鞭痕、污垢和溃烂的疮疤!手腕和脚踝被粗糙的铁链锁在一起,固定在舱壁的木桩上!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地面上流淌着排泄物和呕吐物的秽物!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睁开,看向舱口透入的光亮,那眼神里没有希望,只有极致的麻木、恐惧和一种濒死的绝望!压抑的**、哭泣和因疾病痛苦的呜咽,汇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死亡低鸣!
这是一艘运奴船!一艘正在将数百名活生生的人,如同牲畜般运往未知地狱的“浮动棺材”!
“参议大人!”陈沧强忍着翻腾的胃部,脸色铁青地回到“定海”号,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佛郎机人的运奴船!船名‘圣玛利亚号’!底舱...底舱塞满了黑奴!至少三百人!状况...惨不忍睹!”
杨哲站在船舷边,目光平静地扫过那艘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运奴船,对于舱内传来的恶臭和隐约的哀嚎,他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看到的只是一船普通的、有些发臭的货物,他听完陈沧的汇报,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参议大人,”陈沧看着杨哲那古井无波的脸,心中那股因惨状而激起的愤怒与不适,被一种更深的寒意所取代,他忍不住道,“这些...这些奴隶...如何处置?是否...是否放他们自由?”
“自由?”杨哲终于转过头,深渊般的眸子看向陈沧,那目光平静得可怕,“放他们自由?然后呢?让他们游回海岸?还是在这茫茫大海上自生自灭?”
他顿了顿,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地上:“博安洲沃野万里,缺的是什么?是开垦荒地、挖掘矿藏、修筑道路的劳力!是能在那片蛮荒扎根繁衍的丁口!朝廷的拓殖特许状,允许购买‘契约仆役’,这些奴隶,身强力壮者,正是最合适的‘劳力’。”
“传令:将船上所有佛郎机水手,押解过来,分开审讯,我要知道他们的航线、目的地、奴隶来源地,以及佛郎机人在东非和西非的所有奴隶贸易据点信息!审完,按老规矩,价高者得,卖给那些特许商船。”
“至于这些奴隶...”杨哲的目光再次投向“圣玛利亚”号那如同地狱入口般的舱门,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全部押解出来,用海水冲洗干净,检查身体,身强力壮、无恶疾者,分开男女,打上我海外都督府的烙印,集中看管,告诉那些持甲等、乙等特许状的商船主,这批‘契约仆役’,都督府专营,以市价七成售予他们,所得钱粮,充作军资,告诉他们,这是第一批,运抵博安洲,自有转运使司接应安置,想要更多?拿真金白银,或者佛郎机人的情报和脑袋来换!”
陈沧听着这冰冷到骨髓里的命令,看着杨哲那双毫无人类情感的眸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将刚刚从地狱获救的人,立刻打上烙印,像货物一样卖给商船主,运往另一片遥远的蛮荒继续为奴?这...这与佛郎机人有何区别?
“大人!这...这未免...”陈沧喉结滚动,艰难地开口,试图为那些麻木绝望的眼神争取一丝渺茫的希望。
“未免什么?”杨哲打断他,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陈沧,“陈将军,收起你那点无谓的怜悯,大海之上,帝国向西的棋局之中,只有活棋子和死棋子之分,这些奴隶,在佛郎机人手里,是消耗品,是埋骨异乡的肥料,在我们手里,是开垦新土的劳力,是繁衍后代的丁口,是削弱佛郎机人奴隶贸易根基的武器!让他们活着,在博安洲的土地上为大魏的疆土流血汗,总好过死在肮脏的船舱里,或者被佛郎机人榨干最后一滴血!这就是他们的价值!也是他们唯一能选择的‘活路’!”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艘漂浮在碧蓝海面上、却散发着地狱气息的“圣玛利亚”号,声音决绝:“执行命令--记住,我们是棋手,不是圣人,怜悯,只会让棋子变成废子。”
陈沧脸色变幻,最终所有的挣扎都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和军人对命令的服从,他猛地抱拳,嘶声道:“末将...遵命!”他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很快,“圣玛利亚”号上残余的佛郎机水手被如狼似虎的魏军士兵押解上“定海”号甲板,在刀枪威逼下开始了恐惧的审讯,而底舱那些奄奄一息的黑奴,则被粗暴地驱赶出来,如同牲口般被赶到甲板上,冰冷刺骨的海水从巨大的木桶中泼洒而下,冲刷着他们身上的污秽,也引来一阵阵麻木的颤抖和微弱的惊叫,士兵们粗暴地检查着他们的身体,强壮的男人被分到一边,女人和孩子被分到另一边,通红的烙铁在火盆中烧得滋滋作响,空气中弥漫起皮肉焦糊的可怕气味,伴随着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呜咽,一个个丑陋的“魏”字烙印,被粗暴地烙在他们的肩头或胸前,宣告着他们新的、同样暗无天日的归属。
几艘悬挂着“海龙”、“金锚”徽记的武装商船靠拢过来,商船主们站在船舷边,目光灼热地打量着这批“新鲜”的“契约仆役”,如同在评估一群牲口的成色,讨价还价声在充满血腥和焦糊味的海风中隐约可闻。
杨哲漠然地看着这一切,转身走回“定海”号宽敞却冰冷的舰长室,巨大的海图铺在桌案上,从钱塘江口到卡利卡特,到霍尔木兹,再到阿巴斯港、基尔瓦,一条清晰的航线被朱笔勾勒出来,如今,这条航线的末端,又添上了“桑给巴尔之海”的标记,并在旁边,用极其冷硬的小字标注:“破佛郎机运奴船‘圣玛利亚号’一,俘获‘契约仆役’三百七十二口,售予特许商船,充军资,获其贸易航线及西非据点三处。”
他的指尖蘸了朱砂,在代表东非海岸线的区域,缓缓画下了一个醒目的红圈,深渊般的眼底,倒映着摇曳的烛火和海图上那不断向西延伸的红色轨迹,冰冷而专注。
舰长室的舷窗外,奴隶的烙印已经完成,一群群带着新鲜伤疤、眼神麻木的黑人,在士兵的呵斥和鞭影下,如同沉默的羔羊,被驱赶着踏上那些武装商船的跳板,商船主们满意地清点着“货物”,指挥水手将一箱箱白银或等价货物抬上“定海”号,更远处,那艘被掏空了的“圣玛利亚”号,如同被遗弃的垃圾,孤零零地漂浮在碧蓝的海面上,等待着最终的命运--或是被拖走拆解,或是付之一炬。
冰冷的海风灌入舰长室,吹动着海图,也吹动着杨哲鬓角的几丝白发,他仿佛没有感觉到寒意,只是拿起那架缴获的、异常精密的佛郎机六分仪,手指抚过冰凉的黄铜外壳和上面细密如蛛网的刻度,眼中闪过一丝纯粹的、对工具本身的兴趣,西方棋局的迷雾,正被一点点拨开,而大魏的巨轮,已然碾碎第一道封锁,深深涉入了这片由黄金、香料、鲜血和奴隶贸易构成的、黑暗而诱人的棋局深处。
航程,还在继续,前方,是风暴角,是更广阔的西洋,是佛郎机人经营已久的西非据点,是流淌着黄金与罪恶的几内亚湾,是那片名为“大西洋”的、更庞大的未知棋盘。
杨哲放下六分仪,目光投向西方那片深邃无垠的蔚蓝,嘴角,那抹冰冷的、属于棋手的弧度,无声地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