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疏密宵遁晨拜谒
第三十三章 疏密宵遁晨拜谒 (第2/2页)败了!大势已去!
罗士信只觉得一股腥甜直冲喉头,眼前发黑。
巨大的羞耻感和滔天的怒火几将他焚毁,但终究是沙场老将,理智告诉他,罗彦师是对的。
再战下去,只能是全军覆没!
他再次向前,望了望如墙而进的汉军陌刀阵,每一步都踏着己方士卒的尸骸。血腥刺鼻,蓦地里,昨暮冲陈敬儿部前锋时,已见识过的陌刀之威,令人心悸的刀锋破空声重回他的脑海。
罗士信一勒马缰,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
“撤!”他的声音嘶哑破裂,满是恨意,“陈敬儿小儿!竟敢诱俺!且待来日,必雪此辱。”
陈敬儿阵,看似易破的头阵、较为坚固却也非是不能破之的次阵,无非是诱他深入的香饵,目的就是为消耗他的锐气。这第三阵的盾墙、陌刀、强弩劲弓、骑兵,才是他决胜的依仗。
……
进战容易,撤退难,特别在正交战的情况下撤退更难。
撤退的命令传下,散布在偌大战场上的罗军数千将士,立时混乱不堪。幸得留守本阵的梁虎生及时率兵接应,并又在罗士信亲自断后之下,数千罗军将士这才勉强撤出战场,退还本营。
却虽是此战克胜,陈敬儿部伤亡亦重,因汉军追了一阵后,见罗军已退到营边,接应的罗军将士组成了阵列截击,便也不再深追,亦退还营去。
各部清点伤亡,折损逾千。
其中多为跟随罗士信冲阵的精锐和梁世俊等部前锋。
申时了,夕阳如同一个冰冷的血痂,低低地挂在西天,将逃回营外的罗兵将士失魂落魄的身影拉得老长。寒风掠过沾满血污的一面面旗帜,发出呜咽般的悲鸣。
罗士信也受了轻伤,他撑着身子,巡视伤员,听着低声的呻吟,看着张张染血的面孔,心如刀绞,羞愤欲绝。闻报得汉军已退,昨晚梁俊生等部到后,一者是轻视陈敬儿,有诱他之意,二则是时间不够,未有筑营。梁虎生筑的两营不大,容不下这么多的败兵,罗士信无奈之下,只好令梁虎生部继续守此二营,自带残兵败将,接着向北退却,在涣水北岸,临时草草筑营。
夜帐之中,空气凝滞,只闻寒风在外扑卷。
梁世俊、罗士谦、罗彦师、娄僧贤等将,人人带伤,伤势较重的罗彦师,坐都坐不成了,半躺在席上。一干跟着罗士信征战多年,罕有败绩的悍将们,无人出声,悄寂沉默。
“今日之败,罪责在俺。俺会上书魏公,自请处分!然陈敬儿的伎俩,经此一战,我等却也已尽知。不外乎诱我深入、再以盾墙阻滞、陌刀兵反击之法。俺意已定,待养精蓄锐,重整旗鼓,再与其战,必能破其此法。公等勿忧可也!来日再战,且观俺取其首级以报此仇!”
梁世俊等将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
要么他们是属将,罗士信是大将呢?经此惨败,罗士信非但无有胆丧,还想再战复仇,这份锐气,实属难能可贵。梁世俊等人虽有余悸,也被他的锐气感染,斗志纷纷重燃。
帐内气氛渐暖,却就在诸将斗志刚起之时!
扑卷帐篷的寒风中,遥闻带来了西边骤起的杀声。诸将愕然互顾,罗士信霍然起身。诸将乃从罗士信,急出帐外,向西方远眺。入眼所见,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
“报!总管!梁将军两营被汉军夜袭!”探马连滚带爬地仓急来报。
万未料到,陈敬儿这厮,明明不以勇著称,一日血战下来,料汉军的伤亡必也不小,居然还敢、并且还有余力趁夜偷袭!罗士信方自大惊,正要下令,赶紧调兵往援。
又有探马奔来,帐前下马,滚落进禀:“总管!梁将军营陷!”却是梁虎生也没有想到,陈敬儿会敢於夜袭,兼以其部兵士今日一战,颇皆疲惫,防备不足,遂接战未久,两营已陷。
罗士信眼前又是一黑!
梁世俊等将才重燃的斗志,被这消息、被帐外凌冽的寒风顿时吹散。
罗士谦抓住这探马,惊声问道:“两营皆陷?这般快?梁将军呢?”
“汉军借风势,以火攻之,营内火起蔓延,故两营尽陷。梁将军暂不知下落。”
梁世俊脸色刷白,说道:“总管,我营临时而筑,不足防备,当务之急,速加固营防,急遣军士往河中取水,防陈敬儿趁胜再来袭我。”
却梁虎生的两营,离罗士信驻兵此地,相距不到十里。
确实有可能,陈敬儿在攻下了梁虎生两营后,随着来再攻罗士信营。
罗士信尽力稳住身形,按下各种杂念,急思对策。
马蹄声在他营外响起,一拨拨的喊叫声,夜幕下,传入营中,入其耳内:“罗士信!我家大将军问你,可敢明日再战?”来者不知多少汉骑,绕着他的营寨来回奔行,喊了多遍方去。
这汉骑才去,营门口乱成一团。梁世俊赶去视看,不多时,领着两将回来。这两将盔歪甲斜,踉跄扑到罗士信身前,跪地请罪,——是罗士信留在雍丘城外的张大肥、王世忠两将:“总管,李公逸、李善行出城夜袭,西营残破,末将等无能,抵挡不住,营为其夺还。”
却是雍丘城内的李公逸、李善行兄弟,在确认了陈敬儿大胜的消息后,趁夜出兵,夺回了城外西营。张大肥、王世忠两将,被留在雍丘城外后,正是驻进了西营之内。
一个接一个的打击,连番而至。
梁世俊、罗士谦诸将面色灰败。
罗士谦艰难地咽下口唾沫,润了润干涩的喉咙,不再呼“阿弟”,行礼说道:“总管,内外失据,营寨尽失,已不堪再战。若再战,尽丧於此矣!当此之计,宜当暂撤,寻机再图。”
罗士信胸口剧烈起伏,腥甜再度涌上。
他眺望西边的火光,顾看东边黑黝黝的雍丘县城,再又落目诸将心惊肉跳的脸上,勉力将这口腥甜吞下,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撤!”
抽刀在手,砍在旗杆上,木屑纷飞。
“梁世俊,领精兵设伏。若陈敬儿敢追,便击之!其余诸部,连夜拔营,退……,退还开封!”最后几个字,比之三天前初到雍丘的意气风发,他说得无比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
罗士信连夜渡水撤兵的消息,传到了陈敬儿军中。
灯火通明的中军大帐,弥漫着胜利的喜悦,却也夹杂着浓重的血腥与疲惫气息。
李孟尝精神振奋,抱拳请命:“大将军!罗士信已成丧家之犬,连夜遁逃!末将愿率骑军追击,必可擒此獠献与帐下!”
陈敬儿正借着烛光查看伤亡名册。
闻言,他抬起头,略忖思了下,点了点名册,说道:“李将军,我军今日虽胜,伤亡过千,实乃惨胜。且罗士信久经征战,系为宿将,败退之际,岂会不防追兵?必会於道途设伏,万一中伏,徒增伤亡。罢了,便放他逃走就是。传令各部,好生救治伤员,收敛阵亡袍泽,加强戒备,谨防罗士信虚晃一枪,却来袭我。明日一早,上书大王,详陈战况,恭请王命指示。”
李孟尝虽觉可惜,但陈敬儿思虑周全,言之有理,也便领命:“末将遵命!”
次日一早。
得吏禀报,陈敬儿未着甲,步至辕门。初升的冬阳下,露水满地,两人盛装,着官衣,不顾冰湿,恭敬地拜倒在地,正等他接见。却还能何人?李公逸、李善行兄弟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