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正月
第267章 正月 (第2/2页)大明宫里,火树银花,千光照亮太液池。宫女跑来跑去,欢呼震天。守岁进入最热闹的阶段。
三清殿却是一片冰封雅静。
孟才人坐在梨花树下的秋千上,静静望着天上的光焰,听着墙外的喧闹,幻想着自己徜徉在人群中,泛舟湖上,手持火炬。
但一摸到圆挺的肚子,她又会低下头。
孩子生下来该怎么办呢?
“妹妹,过来帮我。”一个清丽、欢欣的声音喊道。
小小庭院,火光摇曳。郑昭仪坐在马扎上,斜对面是三副炭炉,上面都是口在咕嘟嘟冒泡的鼎。
面前则是一个案板。
做好汤饼下锅后,郑昭仪洗干净案板,又切起了羊肉。
孟才人心不在焉地走过来:“都出家了,还吃膻呢。”
“我们是假女冠。”郑昭仪莞尔一笑,道:“哪有大着肚子的女冠?我就喜欢吃肉,无肉不欢。你帮我调一下料。调好了,把张惠、石鸢叫过来一起。哎,都是苦命人。记得那年在凤翔的除夕,饿了两天两夜,郑从傥弄来一顿好饭,我们几个妃子衣服都没顾得穿,光着身子披着头发就蹲在床上把几斤肉吃了个精光,呵呵。也不晓得那是人肉还是甚么………”
郑昭仪碎碎念,有些语无伦次。
一边说着,手上刀把肉剁得“哚哚”直响,骨渣乱飞。
得亏被接回家后圣人、淑妃两口子待其极为认真,心理上有了安全感,不然以她的状态,怕是已经精神失常了。
“别说了,一辈子不想再记起。”孟才人摇摇头:“人生苦短,我只想记得一些快乐的事。”
说完,转身去找张惠了。
八角五层楼上,张惠很反常的天色刚擦黑就躺到了床上,躲在被窝结界里迷迷糊糊逃离了现实。
长夜漫漫,卧室里忽然阴风沙沙,珠帘惨惨。
“头……我的嘴巴呢,我是不是说不出话?”一个凶狠的声音疑问道。
张惠循声一看,顿时汗毛倒竖,只见一个身披鱼鳞甲的无头鬼在床边走来走去,翻箱倒柜,脖颈口热乎乎的往外窜血。
张惠瞪圆了眼睛,想叫人,嘴巴却好像被堵住一样,无法呼吸。
接着就看到房门被推开,茫茫白雾滚了进来,里面站着一群浑身红艳艳的武夫。披头散发,吐着猩红的舌头,如同阴兵杵在那。然后走出一个穿着红色龙袍的魁梧胖子,他一边走,一边在地上摸摸捡捡,把一块块碎肉塞进衣服,安在脸上。
白雾蒸腾,看不清楚他的脸,但张惠瞬间就知道,他是朱温!
“哈哈,与君戏耳!”待抓起一根舌头双手按进嘴巴里安好,那胖子仰天大笑:“我又回来了!”
话音落地,谢彦章、张存敬、郭绪、郭言、李唐宾等人也从他背后走出。
“把这贱妇抓下去,给鬼当妓女!”李唐宾厉声道:“还有王彦章、张仙、高季昌这帮狗贼!”
“天后,别来无恙啊。你和李竖举案齐眉,还在我灵堂上乱搞。”朱温大步上来,指着身后群鬼,戏谑道:“嘿嘿,看见没?你现在有两条路,一是跟我去下面,永远做我最贱最无耻的女奴。二是被我这些将士死去活来地虐待整整三个昼夜,然后带着你那又烂又脏的身子去死!平日里你高高在上,不是仙子得很么,这回——”
“滚!”张惠厉声道:“水无生,杨癸!”
朱温冷笑道:“看来你还是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小的们!来呀,让这仙子下地狱!”
“至尊!”张惠的尖叫终于响彻卧室,猛地从榻上乱蹦而醒。
烟火的光芒不时映照在窗扇上,黑暗中万籁俱静。
已然香汗淋漓只穿着白肚兜的张惠坐在榻上,胸口肩膀剧烈起伏,圆瞪的一双大眼睛紧紧盯着房门,双手在床上抓了又抓,反复确认着真实与梦境。如是几十下,才缓缓松开手,脸靠在膝盖上,低声呜咽起来。
“天仙元君?你怎么了?”这时孟才人温柔的嗓音从门外传来。
张惠赶紧擦了擦眼泪,调整了一下呼吸:“做了个噩梦,没事。”
孟才人虽然不知道到底梦见了什么,但一听张惠隐隐的哭腔,还有刚才那声让在楼下的她都听到了的“至尊”尖叫,就猜了个大概。身为同类,她最能感同身受,她和郑昭仪也经常喊着“七郎!”惊醒。
“我可以进来吗。”孟才人迟疑道。
“并无大碍,的确不必,我继续睡就好了。”
“好吧。你别害怕,我就在楼下。要不,我去叫石妃来陪你?”
“谢谢,当真不用。”
“你——”孟才人语塞。她知道,天仙元君现在最需要的是男人的抚慰,而不是女人。准确说,是弟弟。因此,她又贴心的问道:“我请圣人过来?”
这一次,房间里沉默了,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怎么。
等了一会,见始终没有回音,孟才人才轻叹一声,走了。
下去和郑昭仪一说,都有些不放心,觉得张惠现在情绪波动太大,有点神经质。若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比如跳楼,就不好了,都认为让李皇帝看看她为好。
说曹曹到,一身淡淡酒气的圣人走进了小院。
“大嫂。”
“二嫂。”
这还抽时间过来陪她们。孟才人有些感动,但羞于见他,以袖掩面,走开躲了起来。那天晚上融合以后,她只能接受在“关灯模式”下相处。
郑昭仪笑眯眯的:“你来这,淑妃、贤妃、德妃不会生气吧?”
大嫂,你怎么茶里茶气!
“你先和她说说话吧。”郑昭仪指了指五楼,嘴角挂着绷不住的笑。
圣人一惊。
拱拱手,本欲飞奔上去,忍住了——不能在两位嫂嫂面前丢分,要公平。
卧室内,隆冬之中,张惠仍只穿了一件白肚兜,抱着腿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也没点灯,就那么在黑暗中一语不发。
“嗒,嗒,嗒………”脚步声传来。
神经过敏的张惠秀发一甩,抬起头来。
不多时,便听得圣人的问候:“妹妹。”
张惠听到这个略带笑意又充满阳刚、稳重的调戏称谓,心下一暖,紧绷的身躯和精神,一下放松了,沙哑道:“你怎么来了,此时不是在与群臣、家人庭燎么。”
“你也是我的女人,来看看你。”
张惠:“……”
圣人推门而入。
点燃蜡烛后,在床榻边坐下,将其轻轻搂到怀里:“眼眶怎么红红的?在伤感什么。”
闻言,张惠最后一丝呆滞也消散了,眼圈更红了几分。别过头,深深埋在他怀里,哭腔道:“多。”
“是不是朱温那厮没死透?来给你托梦了?”
“嗯。”
圣人“勃然大怒”,道:“明天我就找人把他脑袋刨成饭碗给你用。”
张惠破涕为笑:“我还没那么变态。”
旋即,又表情阴晴不定。
“你先睡。”
闻言,被放开怀抱后,张惠像个提线木偶,又呆呆的坐在那,看着圣人的背影。
“我不会走。”圣人回头给了个眼神。
张惠这才茫然躺下,扯过被子盖在光溜溜的身子上。然后,向里挪了一个身位,把床榻留了一半出来,再微微转头,看着门。外面除了呼啸的北风,多了密密麻麻的兵甲磕碰声和脚步,圣人站在门右的窗户,低声下了几道命令。
不知怎么回事,平时反感的兵甲声,此刻却让张惠心安不已。
最后,窗户被打开一乍宽的缝,两个木炭烧得噼啪响的火炉被递了进来,阴冷的房间里立刻温暖、明亮了很多。
圣人走了回来。
把佩剑往书案上一扣,俯身在张惠额头上一吻:“放心睡,我倒要看看朱三敢不敢来找我。”
张惠闭着眼睛,感受着额头热热的酥麻感。
好一会,圣人才直起身。
正待在旁边坐下,袖子却被攥住了。
“我不会走。”
张惠这才又松开,目送圣人在榻边数步外的书案后坐下。
“真的不会走。”圣人无语了:“你今天怎么这么胆小,敏感,这不是天后的风格啊。”
张惠的大眼睛看着他,眉眼带笑,不说话。
就这么看看,直到把自己看睡着。
风一更,雪一更。
不知过去了多久,张惠再次惊醒,竟然还是那个梦。
火炉烧得过半,红黄的光晕暗了很多,令卧室平添几分恐怖。门外脚步和兵甲声也消失了。张惠的心脏砰砰直跳,看哪都感觉有鬼。一个激灵坐起,书案后,圣人也不见了。
你这个骗子!
“李晔!”
身下,被子被大力一扯。
“你…………睡觉能不能别乱动?”枕边,圣人卷着铺盖,探出半个脑袋:“被你这么一坐,被窝里热气跑光了。还有,你直呼什么吾名什么意思,不知道不得妄诵尊名的法律吗。”
张惠晕乎乎的,才发现自己忘了看枕边。
“我不动。”张惠躺了回来。
觉的不得劲,一个翻身,脸朝着圣人这边转了过来,胸膛直接顶在了圣人鼻子上,小声道:“我以为你走了。”
“看来你是不够累。”李皇帝叹了口气,坐起身道:“只能给你打两针。”
许久后,或许真困了,或许是彻底安心了,没有一点力气的张惠勉强换了张床单后,终于在李皇帝怀里,睡成了死人。
只剩那头老牛,暗自叫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