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滔滔江水葬亡魂(为盟主王念君加更)
第300章 滔滔江水葬亡魂(为盟主王念君加更) (第2/2页)*******
一面火红色的军旗被烧得只剩小半,旗杆也已倾斜,孤零零地插在白煦冬阳下。
盖寓已经杀得披创十余处。
左臂骨折,吊在腿边。右腿被砍去脚掌,光秃秃的脚踝汩汩淌血。
掺杂着密密白发的一头黑发,只是轻轻随风飘舞。
身边将士,也已一个不剩。
盖寓就扶着旗杆,拎着那柄断刀,一瘸一拐的在方寸之地摇摇晃晃。
大军撤离没有,撤了多少,战况如何,大王平安与否?一堆问题完全想不清楚。
他心里只有一个感觉——自己的一生会在这里结束。
昏昏沉沉中,一群人影走上来。
盖寓左支右绌,试图抵挡,却被七八杆铁槊捅破,举在半空。
盖寓睡眼朦胧,口里低低出血。
圣人木然的面孔,缓缓映入盖寓瞳孔。
圣人举起马槊拨开乱糟糟的头发,露出长相:“你就是杀段起事策划人之一的盖寓?”
“嗬嗬………”盖寓低头吐血,说不出话。
“用战马,踏死他。”圣人拨马转身,补充道:“踏为齑粉。我以这样的方式,来告慰被荡为肉沫的先朝大臣段文楚,来警告四方的豺狼。想必是合乎君臣,合乎春秋之道的。”
“喏!”军士们将盖寓放下,抖在地上。
几十名骑兵来回践踏,血肉猛地飙射,几十个回合,方才踩得肢体不存,只剩红黏液与大地齐平,自然合一。
圣人捡起头颅,随手丢出:“保管好。俟班师,交给段文楚后人。”
段文楚在任大同军,其子景融任太原少尹。及父被虐杀,吐血而死。其妻韩氏偷偷去云州捡了段文楚几块遗骨,带着父子俩的尸体回到长安细柳原办理后事,抚养遗孤。据朝廷访慰,韩氏尚在,儿女三人皆已成家。
以德报怨?不存在。打进太原府,还要灭盖寓的族。对这些高层,连作态都用不着,报复了鸡吓反了猴就反吧。难道还怕你们不成?杀的就是这种人。不对盖寓这类强硬点,大臣们怕是还真以为我这后台靠不住。
不过不知为何,他脑海里,突然浮起一个高挑的紫衣面纱少女,热情美丽的样子,开弓的专注,圆房“你来吧”的直接,“你们去以君主之礼拜见他,就像对待父王一样。”一幕一幕,记忆犹新。
只是,此后,只怕再难处见了吧?
眼前景物一恍惚,依稀已经是长生殿上恩爱罢。芙蓉帐中,一个满脸依恋的精赤女人正躺在自己怀里:“如果有那一天,你留他一命,放过我家人和几个白客叔伯长辈。”
画面破碎,再回神,只是干戈寥落的战场。
圣人颓然低头,半晌之后,才低声冷笑:“网开一面?我却要你从此家破人亡!”
萧秀望着自言怪话的圣人,挥了挥手:“臣的好圣人,发生了什么?”
圣人恍若未闻,踟蹰前行。
他选择的这条王冠路,命中注定走向孤独。
但为了更多人的不孤独,他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哪怕终有一天,是妻恶儿恨亲厌,寂寞深宫看梧桐而死!
耸耸肩活动了一番身体,圣人举手大呼:“等回了长安,便让朝廷将中和以来的死难大臣一起立个神社,居于皇城之阳,让他们与将士英灵看着我们扫平天下!走,杀内竖!”
“喏!”萧秀叉手领命,策马飞出,去调度事宜。
圣人却不管不顾,一人一马,朝着开元铁牛大桥,哒哒走去。
身后,大队将官大臣士卒,都保持着落后十步的距离亦步亦趋,看着背影一个人走到桥头。
万籁俱寂。
圣人站上桥头,静静看着中条山,看着旷流古今的血色黄河。
我曾有个道德。颁白者不负于道路,弱者不受欺凌,女人不被卖来抢去。家家户户,三教九流,嘉和得善终。我想征战四方,图的是天下大同,正……
忽然,鼻腔一热,一颗颗殷红的血珠,滴落下来。
猫尿也一下从眼眶涌出。
七年了,此心是否依然光明?此人是否已在同化下理直气壮?
七年了,越来兵强马壮,妻妾成群,士民却愈潦倒。播越凤翔,百官家眷都有饿死冻死。
七年了,七年的砥砺寒霜,刀光剑影。丹凤门,渼陂泽,同州,首阳山,晋城,武关,均州,金城,横水,洛阳,无定河………淑妃,李茂贞,西门重遂,杜让能,赵如心,杨复恭,冯行袭,朱温,王彦章,曹哲,王从训,赵服,崔安潜,杨可证,张存敬,宇文柔,噶德悖,成汭,张惠,李弘道…………还有孟才人甚至美原吏傅宝,这一刻,齐上心头。
李皇帝低低的自语,几分凝噎:“……………我挺过来了………我真的挺过来了…………没想到会这么难…………再过几天我就三十岁了………”
这场风起云涌持续大半年的关原合战,随着内竖被押出来,终于落幕。
俘虏堆里,大堆大堆穿着民服,甚至还是一身寺人打扮,只是脸上抹了泥灰的内竖被甄别出来,和先前擒获的内竖被一起押来,总有三千之数。
昨天李克用屠过了,但迫于急迫的攻势,只草草杀了一些。
地位最高的骆全瓘与刘全贞鼻青脸肿,跪在河边。
身下悬崖,就是滚滚黄河。
两人六神无主,连喊冤枉。
王彦能等人则东张西望,涕泗横流:“大家?大家?!臣等奴材,拿回去养马洒扫也好啊,再不敢有异了!呜呜呜…………”
一片嚎叫悲泣,萧秀却不给他们多嘴的机会,下令立刻挖心斩首。
“动手!”萧秀揭开面具,猛的挥手:“以内竖之血,祭我圣唐国祚!”
他长相无比英俊而柔美,怕上阵被当成女人嘲笑或是软柿子,故有带面具的习惯。
“圣人呐,圣人!”悔恨的泪水长流,可任凭怎么哀求,武士们就是无动于衷,把他们像打死狗按在地上,直接剖胸。
“好痛………”骆全瓘口里吐血,大声惨叫,胸口热气腾腾。
刘全贞吓得屎尿齐流。这种残忍,他非常精通,但最可怕的是,落在了他头上。
刘全贞心一横,望着桥头李皇帝大骂:“李晔小儿,你现在得意没用。皇权社会不瓦解,我辈就会不停死灰复燃,生生世世!到时候,就是你后人的死期,看徒子徒孙怎么搞垮狗屁圣唐!你会被杀全族,挖坟开棺,我们在地下等着你!变成厉鬼也游荡在掖庭,吓死你妻妾,哈哈哈…………”
“噗!”一刀扎穿心脏,大骂戛然而止。
“圣人,尸骸怎么办?”萧秀请示道。
“肢体投河喂鱼。内脏带回去喂虎,头颅也带回,烧了码在内侍省墙上。”圣人意兴阑珊,亦有些哀伤:“列朝养狗千年,唯我李家教育无方,养着养着,反遭恶犬撕咬。有这些畜生的教训,足以后人永远警惕宦官干政。”
对于皇帝,和大臣打交道,是最基础的工作。如果什么意志都要靠大肆使用中官来执行,体面了这个低能也罢。
不要提什么这样集团,那样集团。
大臣天然的难抱团,这是他们各自的屁股、意识形态、政治团体、价值观等等决定的。
而所谓清流宦官。
历来这种斗争,总是正面色彩的士大夫冲锋陷阵,然后被花式杀死。这类士大夫,皇帝畏惧,宦官、权臣、后宫、广大不法豪强地主、官僚同样畏惧。从来只听说某个大臣出镇地方,坏种们纷纷辞官跑路,但没听说过宦官视察某地,坏种们跑路的。
皇帝本着你对付宦官就是对付我的想法干掉这些看似的皇权异端,会如何呢?
汲汲于钻营的官僚会开香槟,没了这些人,蝇营狗苟之辈就能在朝堂成群结队。奸贼会更放肆,心有志向的会失去期待,得过且过。
简而言之,与臣争是皇权常态,也是皇帝的起码素质。
历来英武之主,少有使宦官参政的。
没受过专门教育,性格普遍扭曲变态,眼界狭小,思维心性幼稚,以舔主子为能,怎么拿来办事治国?其次则在于,这类皇帝,驾驭朝廷跟玩一样,不需要。
可惜具有皇帝基本素质的皇帝总是少数,饭桶占主流。
今天提个要求:“陛下再想想。”明天提件事:“臣等反对!臣等附议!”想要钱享受享受被捂嘴,识人不明,办个事找一个大臣是废物,找一个大臣是废物。
不用宦官怎么行嘛!
圣人认为,子孙还是会重启的。自己所能做的,就是铲除内竖余毒,建立健全制度防范,牢牢掌控中人。
不过,现在不必分心。
李克用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下一步,就是将东方局势搅个大闹天宫。让晋人势力范围收缩到北京及以北地区,将汾、沁、仪、泽、潞、邢、洺、磁、石九州,失去控制。
此时,他们应该都已收到左冯翊之败的急报——五万大军连死带伤加上投降被俘,几乎全军覆没。铁林军、从马直、后院、保卫军四支马步衙军,被打没建制。周德威、盖寓、李嗣恩、贺回鹘一大帮中高层被击毙。
于河东,这固然不是毁灭性损失。梁、晋、赵、魏、燕这几家都具有一次阵亡数万的资本。但也是伤筋动骨,元气大伤了。别的且不谈,人心、威权的动荡就在所难免,野心家会抬头。
这会,晋人估计在接应李克用。但昨天才打完,从闻讯、整顿出兵、赶路到抵达,还要点时间。
而自己,离李克用近得多。
要计较的就是,短时间内会有多少晋军抵达,发起新会战的胜负手如何。
这一战,自己损失也不少。
朝廷军力本就和大号藩镇无异,甚至还不如朱大郎,李克用。枝都很强,干却一般。如果进击不利,乃至输了,代价太难承受。即使做正常预测,赢了但伤亡重,也难承受。
这事,晚上召集众臣研究一下。
顺带也休养两天。圣人抹了把鼻血,从上到下,确实也都绷不住了。
正待上马,大道路口的烟尘突然一闪烁,就看见一骑快马冲出。马上身影姿态轻盈高大,曲线优美,裹着红斗篷与披风。
隔着这么远,圣人仿佛都看见了那双流光媚眼。
南宫!
小烧杯也第一时间找到了他,张开红唇,不住招手欢呼:“圣人!”
眼睛已经热泪盈眶。
南宫身后,是优哉游哉的南宫道愿一行二百余骑。
长平原大营还住着一部分家眷,出战前,圣人委任南宫道愿协助卫尉守卫行在。这小烧杯,看来是收到捷报就按耐不住。
临近,马没还停稳,南宫就跳下马,一个飞扑骑到圣人身上,搂着他脖子又是呜呜又是笑,甩都甩不开:“南宫,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在人前撒娇。”
“我就要!”南宫紧紧贴在他颈湾里,双手搂脖子。
这个姿态,圣人不得不双掌托起她的大屁股,一手一瓣蜜桃。
南宫道愿一行慢慢靠近,在数十步外下马。每个甲士都只是无声的用目光向圣人向周围将士致敬。
“圣人真是太厉害辣!”南宫在怀里几个钻,笑嘻了:“你不知道我们有多震惊!那么多晋军,那么大连营,就给拿下了!连他们那个李大王,也当了驴车战神,狼狈夜遁!我们本来都怕死了!怕你打不赢,随时准备跑路来着呢………结果突然,外头就是赛太宗的鼓噪…………说你摧垮了李克用,我们搂在一起,又蹦又跳。一宿翻来翻去,在房里聊天,凌晨才睡。谁知一觉睡醒,又听到你在蒲津扫垮了败军!臣妾直接就晕了…………”
南宫神采奕奕,已经手舞足蹈的比划起来。好像不这样,不足以描述她们的情绪,不足以宣泄激动!脸蛋也血红,遥想丈夫横扫强敌的威风,只觉得一股水气能化作高潮喷发。
“壮哉,李无敌。雄哉,李神圣!”南宫搂着圣人脑袋亲来亲去,舔得他满脸嘴都是口水:“只恨不是男儿身,不能在左右驱策杀伐,我好恨!”
“卫国夫人……”看着这个妹妹,南宫道愿扶额叹息,深感家门不幸:“请注意下影响。”
“你少说多话!教训你自己的女人去!”
“你是男,只怕是佞臣。”女人发自内心的崇拜,感觉还不错,圣人搂了搂挂在身上的小烧杯:“淑妃她们呢?”
“在行在。她也想来,但骑术不精,我就没让她来。阿赵、阿符她们也很高兴,也想来,但都来麻烦,就在备晚餐。”南宫捧着圣人的脸,笑眯眯的:“我们回家吧!”
忽然,她又脸一黑:“张贼不许上桌吃饭!你不准带,她不配。我看她就犯恶心,想起和她是同根中人,就想吐!张月仪和石鸢可以。”
圣人的表情不知是哭还是笑。
还说立天后为燕国夫人,封昭容呢,这下可好。
圣人叹口气。
翻上马背,将南宫拉到自己前头坐好,挥手招呼:“二三子,收工!”
将士还有正在打扫战场的民夫们静默一下,发出一阵欢呼:“旋军,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