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死前,生后,你我
第六十六章 死前,生后,你我 (第1/2页)人生渺渺,经声阵阵。
如哀乐,似悲鸣。
天琼峰顶的湖水如有真灵,闻此诵经声翻涌之势渐淡渐弱,雾气随之而轻微散开,重见天光。
然而湖中央那块剑石却是正在颤抖,就像是正在遭受到某种强烈的冲击,细微的石砾不断从中落下,与周遭的越发平静的湖水形成极其鲜明的对比。
在此之前,白南明的身体早已飘了起来。
那道直抵天空与落日争辉的气息丝毫没有因此而衰弱半分,置诵经声如若罔闻,似盛夏蝉鸣。
纵是一言不发,沉默不语,整个世界也能感受到她的骄傲与不屑。
下一刻,这种态度真实地降临在人世间。
只是瞬间,满山诵经声骤然大乱。
站在满山坟前的守坟人们,于这一刻身形晃荡几近跌倒,鲜血从枯瘦的双唇中溢了出来,分明就是心神受到了极其强烈的冲击。
与此同时,本已趋向平静的湖水再次沸腾起来,蒸腾出无数雾气。
水雾随着白南明残留的意志而浓郁,不断往外扩散,直至淹没整个天琼峰顶。
雾中有声音响起。
“这是它们的唯一机会。”
余笙看着顾濯,轻声说道:“不要让前功尽废。”
顾濯明白话里的意思。
白南明之所以留在这里,为的是镇压白家历代先祖残魂。
那么,在她的遗蜕即将灰飞烟灭的今天,无疑是那尊羽化残魂挣脱囚笼的最好机会。
或许也是最后的机会。
话音落下刹那,顾濯神魂旋即遭受强烈冲击。
以抵在白南明眉心上的手指为桥梁,无数道诵经声涌入他的识海当中,反复响起,嗡嗡而鸣,吵闹不休,偏生经文里的意思又是教人平静。
这种极致的矛盾冲突意味,带来沉重到极点的负担,哪怕是踏入无垢境界的修行者也无法长时间承受,否则自身的神魂定将被诵经声撕裂,以至身死,又或是沦为傀儡。
就像此刻山上那些正在诵经的守坟人。
顾濯不是无垢境,但他更不是寻常的修行者。
那些本该恐怖到极点的诵经声,落入他的识海当中成不了狂风暴雨,只是盛夏时节窗外林中的蝉鸣,于心烦时听着几分吵闹,仅此而已。
他的神魂不曾失了自我,便能看得清眼前事物。
伴随着湖中的雾气越发浓郁,覆在白南明颜容上的那层山水却是在不断地淡化,似是被风吹散,流露出真实一角。
顾濯看着这一幕画面,如何还能不懂?
何以为无数阵法所保护的天琼峰,唯独在天琼峰顶这个最为重要的地方毫无禁制的痕迹,气息寻常到让人直觉不寻常?
是因为白南明以一己之身,挑起这千万重担,让波澜起于神魂心湖当中,不曾往外泄露半点于天地。
当顾濯与白南明于今朝相遇,所有这些她曾经历过的风雨,便也重现在他的世界里。
彼此相处同个世界,共受风吹雨打霜雪洗礼,可以撑起同一把伞。
当顾濯走进那把伞下,过去那些看不到的风景于此刻为他所见。
站在伞下的姑娘神情淡漠,眼神却温婉。
她的眼里蕴藏着春日的第一缕晨光,灵动而富有光泽,那是对待生命的真挚热爱,不曾因漫长时光的流逝而老去,始终如一。
百年岁月未能为她带来风霜,她仍旧是多年前那个端坐在奇松枝头上,潇洒垂竿入云钓鸟的姑娘,看轻天下人。
在她的眼眸里找不出任何挫败的憔悴情绪,哪怕这时的她即将舍弃所拥有的一切,又要再去经历那千般艰险,不知可否再看到当下的风景。
顾濯沉默不语。
忽有风来,再一缕山水淡去。
那姑娘似是为风所动,偏过头望向顾濯,唇角微微翘起。
没有久别重逢后的激动与感慨,她不过是以温柔嗓音,与顾濯说了句简单的话。
——你来了啊。
……
……
顾濯微垂眼帘。
他知道,那四个字很有可能只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当今这一切不为过去所知。
谁也无法看到今天的到来。
此时此刻,唯有那些徘徊在他识海当中的诵经声最为真实——那是白家历代帝王残魂正在竭尽全力地试图挣脱镇压,重回人间带来的动静。
他听得越来越烦,识海渐渐被这些声音掀起的波澜淹没,不复先前平静。
然后,所有的动静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旧时光在顾濯眼中重映。
……
……
祖宗之法可变否?
多年以前,白南明来到这湖泊前,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很快,她就得出了一个答案,是理所当然的可以。
与那人结伴同游世间之时,相似的问题两人其实讨论过几次,但不怎么多,不是因为彼此意见相冲突,而是因为他们都很欣赏喜欢彼此的选择。
正是那次同行,让往后的她始终坚信自己的选择,没有过一次的动摇。
哪怕是亲手杀死他。
于是白南明往前,踏满湖静水,把整座白帝山踩在脚下。
连带着山中安眠的历代白家先祖帝王。
自那天起,她独以此身镇压数百年岁月风霜。
……
……
余笙的出现不是意外。
根据白南明的计算,只要她把现状维持上两百年,白家先祖留下的这个问题将会被彻底解决。
随之而来的风险显而易见,即是漫长时光迁移过后,她的心境是否仍能不变,心神是否会在某个空隙中被先祖残魂之念侵入,以至于此身为残魂所用?
除却面对那人,她对自己抱有近乎无限的信心,当然不会把这两个问题放在眼中。
事实上,这对她而言也不是问题。
这其中真正的问题在于两百年着实太久,足以发生无数意外。
思虑至此,她在数年时光流逝当中,得出了一个更加完美的办法,可以毕其功于一役——镇压白帝山的事实上不是她,而是她这一身境界。
那么,她是否可以通过将这一身通天境界留在此间,让其成为无识无觉般的存在,依托其遗蜕而真实存在着,不受那些吵闹杂音的影响,深入白帝山的阵法当中,如若顽石般长存数百年时光?
白南明认为这是可行的。
可行,即行。
哪怕这代价是她百年修行付诸一炬,直面生死。
……
……
落入顾濯眼中的画面十分清晰。
白南明在往后数年时光中,开始为转世重生之事做准备。
以她的骄傲性情,根本瞧不起旁人的身躯,自然不会做出夺舍这样的无趣选择。
就像余笙在登山之时与顾濯说过的那样,如今荒人正在做的那些尝试,白家在大秦立国之初就已经在做了,奈何在各种缘故的影响下始终不得圆满,但也足以能用。
然而先帝残魂依白帝山而存,两者纠缠至难舍难离,为白家降下大劫,此法自然不会为白南明所取。
故而她真正的选择是众生。
不是众生,而是那把名为众生的铁枪。
自那一天起,众生被重新祭炼,不再是从前那把肃杀人间的铁枪。
无数珍贵的材料通过最为隐秘的渠道,在太监首领的亲自操办下秘密送往白帝山,呈现在白南明的身前,供其使用,铸就新生。
最终她成功了。
……
……
那日天晴,无风无雨。
天琼峰上春光明媚。
白南明坐在湖心石上,抬头看了一眼太阳,心情很是不错。
但她的神情依旧淡漠如初,唯有眼眸里倒映着的春光,才能窥得她的真实想法。
在此身将死之时,她很自然地回忆起自己的一生,曾经拥有过的那些美好与幸福,以及遗憾。
“今次我路过。”
她收回视线,看着湖中倒映着的自己,感慨说道:“人间已无你。”
说完这句话后,白南明微仰起头,再次望向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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