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天意人心
第八十八章 天意人心 (第1/2页)观主的声音不像是他的笑容,听不出任何情绪。
很淡,极轻。
于是有种陈述客观事实的冷静意味。
整个人间在这一刻静了。
万里不见晴空,仍风停雪止。
未央宫前,很多人在茫然中下意识抬起头,望向那座灯火幽暗的宫阙,想要在那片珠帘玉幕后寻找得出一个真实的答案,更多的人因为心中那股强烈的震撼情绪张着嘴,嘶哑着却发不出声音。
下一刻,所有这些人醒过神来,眼睛里迸发出极其强烈的光芒,就像是即将溺水而死的人目睹最后的生还希望。
是的,观主此刻所言定然就是事实,因为有太多的事实在侧证这句话。
为什么你这数十年来常在景海,不曾踏出神都一步?
为什么你要与朝臣生疏到不再见面,让一个女子代行皇权?
这一切都是有理由的。
不是因为你累了,更不是你倦了!
而是你不敢被天道看在眼中!
真相就是这般!
否则你又怎会直到此刻仍旧垂帘幕后,不敢与世人真正相见,站在今日穹苍之下?!
观主的声音被彻底消散。
站在未央宫前的朝中群臣,神情严肃而沉重,冷冷地看着这一幕画面,看着那些面露癫狂之喜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的人们,面无表情。
风雪再盛。
皇帝陛下听着轰隆的呼啸风声,似是从中渐渐醒过神来。
他对观主说道:“何以见得天意?”
观主说道:“天意从来渺渺,强求往往不可得,它只会在应该出现的时候出现。”
皇帝说道:“何以证明那就是天意?”
观主说道:“天意从来不需要被证明,当它出现的时候,世人自会明白那就是天意。”
皇帝笑了起来,说道:“比如你先前所言道主受天诛而死?”
“天道本无言,天道不必言,天道只是依循着天地间的规律而默然运行,那是春来秋去的四季轮转,也是生活在天地间的人心所向,而像陛下和道主你们正在做的事情却是与这个规律逆道而行,天道不会对此有任何的言语,它只会默默地注视着你们的选择,任由你们试图滴水穿石聚沙成塔,最终都会在瞬息之间崩塌溃散。”
观主的声音越发平静:“事已至此,皇帝陛下您理应明白,天意在您向我询问它何以见得之前,它便已经真实地出现在您的身边了,否则长公主殿下又何至于在盛夏身死?这就是天意存在的最好证明。”
漫天风雪不休,如哭似诉。
他在这天哭声中,漠然说道:“就像我不久前说的那样,今日这一切都在陛下您的准备当中,但正是您提前做的这些准备,恰恰证明您一直不敢与天道相见,您早在多年以前就在等待着今天的到来,因为您很清楚自己将会迎来与道主相同的困境,而您不愿迎来相同的结局。”
“然而你所言一切……”
皇帝陛下说道:“终归都是人间事。”
……
……
神都外,孤崖上。
顾濯正在饮酒。
无趣是他的真心话,并非谦虚自嘲。
他说道:“自我修道第一天起,我就始终相信天道真实存在。”
王祭有些意外,说道:“我以为你不信。”
“天道无亲,不与世人言,故而我也从未真正在乎过它。”
顾濯没有理会,自顾自说道:“在当时的我看来,天道的存在唯一意义是观天之道。”
王祭看着他说道:“这是中天阴符经的第一句。”
——观天之道,执天之行。
顾濯摇头说道:“两回事。”
王祭沉默片刻后,望向神都方向,仿佛看到那座笼罩在雪中的宫殿,说道:“但白皇帝似乎正在将它变作一回事。”
顾濯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说道:“不,再如何像,这终究不是同一回事。”
话到这里,未央宫中的皇帝陛下正好说出那句话。
——终究都是人间事。
……
……
既是人间事,何必言天意。
这就是皇帝陛下的意思。
说那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里依然笑着笑意,听不出什么嘲弄的意味,或许有,但也极淡,更像是一次掩之不住的感慨与唏嘘甚至是怜悯,最终所有的这一切化作为淡然与平静,以及不必流露在话里的强烈自信。
是的,任凭你再说千百句话,话里再有多少看似一语道破天机的玄妙之言,让整个世界都要下意识的相信你,但你想要取得最终的胜利,终究还是要付诸于行。
那这就是人事,而非天意。
观主平静说道:“活在人间的是我们,事情当然也该由我们自己来解决。”
“但是关于天意与人间是否存在真实的关系,陛下,您理应是这世上最清楚这件事的那个人。”
他的声音越发来得淡漠:“当年您为什么能战胜道主,让其时势盛至千年未有的道门一朝崩塌,根本原因不就是你在依循天意的指引前行吗?”
话至此处,很多人回想起一件至今没有明确答案的事情,微怔而出神。
当年白皇帝为什么执意迁离望京,弃近千年之都城而不顾?
这其中没有任何的道理可言。
那这就只能是天意所向。
“至于陛下您先前的问题,为何天意已至,这仍然是人间事,答案很清楚也很简单。”
观主的话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非人:“是因为天道对世人有着大爱,这份大爱便在于无言的不显,唯有天意不出,人们才能有不相信天命,断定事在人为的莫大勇气。”
皇帝似是有些倦了,说道:“你终究还是无法证明。”
观主说道:“那个证明将会出现在今天太阳下山之前。”
“朕就在这里。”
皇帝陛下的声音响彻整座神都,乃至整个人间:“若你觉得朕不敢与天道见,那就来让朕与天道相见,看它是否要与朕战上一场。”
……
……
那片孤崖上。
王祭望向顾濯,等待解释。
顾濯沉默了会儿,说道:“我只能确定他不是走在那条路上。”
王祭说道:“但你不知道他走在怎样的路上。”
“是的。”
顾濯放下酒壶,嘴角流露出一抹些许自嘲的笑容,说道:“毕竟你要知道,我现在连个归一境都不是,真没办法看那么远。”
王祭心想道理的确如此。
风仍在吹,老者花白的头发乱如枯草。
他抬头望向因火光而暗红的天穹,心中莫名滋生出一种轻微的不安预感。
……
……
整个神都都已安静,观主同样沉默。
白皇帝说出的这句话,便是他这些年来一直想要做的事情。
直到此时此刻,他依旧没有一个完美的答案。
然而他并不会为此生出凝重,感到惶恐。
他的道心始终宁静,不仅因为先前的每一句话都是他所坚定相信着的事实,更因为百年前的玄都曾经发生过相似的事情。
人定胜天只不过是一个无趣的谎言。
他没有再与皇帝陛下谈论,因为当下的话已至尽头,如今他要做的是踏出那一步,让天意得以降临。
雪花落在观主的道袍上,白了他的发。
他神色淡漠地伸出手,掌心向上。
数道幽光从掌间的纹路慢慢飘了出来,迎着风雪与火光直抵暗红穹苍,在转眼之间勾勒出极具复杂的图案,神都就此笼罩在阵图之下。
与此同时,神都上空有清光随之而亮起,旋即绽放出清澈的湛蓝色,就像是平日世人所见的真实天空。
下一刻,阵图与清光正面相遇。
没有任何震耳欲聋的声音随之响起,落入人们眼中的唯有极尽绚烂的烟火。
烟火如雨坠落,仿佛瀑布。
无数飞雪因此而融化,来不及成为水珠,便又在刹那间被蒸发成雾气,直至形成遮蔽神都天空的茫茫云海,沉重,压抑,漆黑如夜。
云海当中,仍有光芒正在激烈盛放,透过云与云的缝隙洒落大地。
世间始终寂静。
如果不是人们清楚看见,大秦军方耗费巨资打造的飞舟正在不安地晃动着,以最快的速度下降避开那片新造的云海,甚至有人以为这一切都是错觉。
这毫无疑问是羽化层次的战斗。
……
……
未央宫前。
不知道什么时候,道休已然站在观主身前,背负双手。
皇帝陛下的目光落在年轻僧人的身上,微微笑着,无声问道:“你就这么相信他?”
道休默然应道:“我相信的不是他,而是他所坚信存在的天道,因为他当年正是因此而叛。”
皇帝不再多言,轻挥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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