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千里行(六)
第十四章 一千里行(六) (第1/2页)鹿俞阙站起身来,在几百双眼睛寂静注视之下,一步一步走到司铁松身前。
司铁松背起手,没有表情,一言不发,鹿俞阙抿着唇将他手腕绑住,勒紧,然后带到了林中年轻人面前。
他立在白衣尸体前,已用剑尖挑开了这张假面,露出一张惨白的、年轻的、俊逸的脸。
“这人我不认得。”他道,“司殿主可见过吗?”
司铁松显然见过。
他看着这张脸沉默良久,道:“这是盛玉色。”
“盛玉色?”
“嗯。弈剑南宗,盛雪枫的儿子。”司铁松道,“裴公子杀他之前,应当给他机会说句话的。”
“是么。司殿主意思,因为他是盛雪枫的儿子,我就不杀了吗?”
“……”
“恰因他是盛雪枫的儿子,那么盛雪枫也脱不了干系。”年轻人抬眸,淡声道,“昆仑久居西边,大概并不怎么认得我。没关系,后面咱们会熟悉的。”
他没有带着鹿俞阙返程,而是就坐在原地,三刻钟之后,大月城的仙人台驰马过来了,加上一位文书也只五骑。
几人看着这阵仗,只有领头的常检还勉强保持着正常的脸色。
仙人台立成也没有多少年,西边确实是最难渗入的地方之一,辽阔苍茫,远离朝廷,驻守的常检确实只这么势单力薄的一位。
“将这二人收押起来。我已传信西陇仙人台,明日,最迟后日,他们会来人接走的。”
常检这下真面色微白了:“这,这,非是属下不肯尽责,但……本领微末,方才七生。”
“没关系,司殿主已是大宗师。他会护着自己和你的。”
司铁松一言不发,如同默认。
“走吧。”年轻人牵马过来,交给鹿俞阙,翻身而上。
他对自己刚刚的战果似乎确实不太在意,交代之后便抛下这些人,带着她继续西驰。
“你、你……裴公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直到快进东泸城,鹿俞阙才忽然开口,怔怔道。
“什么?”
“你究竟是谁啊?”
……
……
“你真的是裴液啊?”
七个字的调子抑扬顿挫,鹿俞阙凑在他身边,前看看后看看,一双明眸眨来眨去,像观瞧什么稀世的珍宝。
裴液停住筷子:“你到底吃不吃,面要坨了。”
鹿俞阙低头挑起一筷子送进嘴里,眼睛却还是黏在他身上:“你真的是裴液啊?”
“是。”
“我不信。”鹿俞阙道。
东泸城里人来人往,街道热闹熙攘,面摊上食客稀稀拉拉,裴液和鹿俞阙坐在一张桌子上,裴液已吃空两碗了,鹿俞阙的碗还是半满。
“不信就不是。”
“那你是谁?”
“你叫我张思彻也行。”
“张思彻是谁啊?”
“是我。”裴液剥了瓣蒜扔进碗里。
鹿俞阙笑。
她吞咽了两口面,又凑头过来,小心道:“那,那你真的会世上最快的剑吗?”
“略会。”
“那,那听说你的剑能从八丈之外取人首级,又还剑归鞘,复于原地,谁也看不清……是真的吗?”
“差不多吧。”
“为什么?”鹿俞阙睁大着眼,“怎么能做到那么快?”
“我吃完了,鹿姑娘。”
“我也吃完——吃饱了。”鹿俞阙一激灵,拿起剑,“不耽误,现在走吗?”
“你快些吃吧。”裴液笑道。
鹿俞阙有些赧然,低下头将一碗面飞快地吃完,填上了饥饿的肚肠。
裴液打开一张舆图:“今日还有一个下午,能跑一百来里,鹿姑娘你瞧,咱们夜里在这个镇上宿下,明日早些启程。如此三天,就能到庭州了。”
“庭州?”
“嗯。庭州谒天城。”裴液道,“其西三百里为天山,其北二百里为崦嵫山。受天山瑶池之盟的召集,西境诸派都正聚于此城。”
“唔。”鹿俞阙怔了怔,“那岂不是有很多人。”
“嗯。至少两陇之中,大多有名有姓的门派大概都已在这座城了。”裴液收起舆图,“昆仑和弈剑南宗一定也在。”
“咱们,不应当避着些吗?”鹿俞阙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释剑无解经》,有些担忧,“如果昆仑晏日宫和弈剑南宗都有人来……那我想,一定很多人都想要这本武经吧。”
“避着,那之后呢?”
“之后……之后……”年轻人偏头瞧着她,鹿俞阙一时卡住。
“鹿姑娘,你想做什么呢?”他道。
“……我想?”
“嗯,你想。你将这本武经看得极重,一时一刻也不肯离身。”裴液道,“你若真害怕他们的追捕,早可用它换取安稳,又何必携着它一同逃难,惶惶不可终日?”
“……”
“如今仇人已死,你要带着它逃去哪里呢?”
鹿俞阙低下头,无数难以言说的情绪翻涌上来。
她亲眼看着那道白衣被杀死,肢体被斩断,痛苦地死去,心里确实是痛快的……但她很快发现,其实并没有什么情绪因此得到消解。
愤怒没有,悲痛没有,迷惑没有,那种无力感也没有。
刀子捅进去,即便拔出来、折断、踩上一万脚,留下来的血淋空洞也不会弥合。
剑笃别苑永远地空空荡荡,父亲母亲,每一张熟悉的面孔,都再也回不来了。
所以她当然离不开这本武经。就好像握着剑笃别苑的最后一口气。
“盖因只要你还带着它,剑笃别苑的那股精气神就还没有断。”裴液轻声道,“你总得将它公之于众才行,无数门派帮会都应令父所召而来,不向他们完成令父生前的承诺,怎么能证明你是剑笃别苑的好女儿呢?”
鹿俞阙怔怔瞧着他,两行清泪流了下来:“是……是这样……我不愿意跟着泸山走,就是因为、因为他们不肯即刻公布。”
“所以,咱们不止要去庭州,还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咱们要去庭州。”裴液道,“咱们就走大路,堂堂正正,到谒天城里又怎么样,我看看,谁敢来拦呢?”
“……”鹿俞阙望着他,只觉一股热气从空冷的心肺里涌上颅顶,她含着泪,重重“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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