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入内门(七)
7 入内门(七) (第2/2页)她高举起银剑,努力挡住头顶猛烈的煞气。
可柳观春不过是个筑基期的小弟子,能够挡住这一袭击已是不易,想要克敌制胜,确是有些痴人说梦。
她咽下一口唾沫。
鼻腔已有绵绵的痛感袭来,柳观春不用看都知道,定是流了很多的血。
偏偏这只妖蛟不以常理出牌,趁着柳观春抬剑格挡的时候,它竟故意抖开长尾,从后方偷袭。
柳观春不过孤身一人,如今背腹受敌,只能硬生生受着。
她感受到一股强势的冲击,自她的脊背钻入。哗啦一声,裂开她的衣帛,贯穿她的胸膛。
不痛,但手脚更加用不上劲儿了。
柳观春瞠目结舌,她低头,还能看到一截掺杂血肉的蛇尾在得意地扭动。
没力气了。
少女的手臂顷刻间垂落。
哐当一声,银剑上的灵气印记也消散无踪。
就连柳观春好不容易爆开的灵域也变得寂静。
柳观春口喷殷红的血液,她痴痴地按上胸膛,拼尽全力拔出那一截蛇尾。
她的耳朵也变得钝钝的,好似什么声音都听不清了。
她的眼睛忽明忽暗,有时能看到张牙舞爪的蛟妖,有时只能看到一片雪白的原野。
柳观春的记性不算差。
她想,这可能就是人死之前的走马灯。
她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回想起了江暮雪的幻境。
那个她曾经快乐生活过七年的地方……
柳观春艰难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点笑意。
随后,茫茫大雪,淹没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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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暮雪今日并不在玄剑宗中,他奉掌门唐玄风的命令,前往甘露宫、道宫这两大外域法门,交换双方的一些术法秘籍。
两地互通有无,也算是结宗门之好,互帮互助,共赴仙途。
然而,没等江暮雪备好送书的灵兽,他那一缕被凉风吹拂的长袖竟金光一现,飞出一只传信用的千纸鹤。
千纸鹤污浊不堪,飞舞的动作也很笨拙难看,想来传信的弟子修为并不高深。
这是内门弟子发来的传音纸鹤。
寻常的纸鹤,其实并不会传到江暮雪这里。
但这一只纸鹤,因为承载了修士的痛感,浸透了修士的血液。
弟子在性命攸关的时刻,发出急信,江暮雪方能收到。
送书一事在即,江暮雪抽不开身。
他轻皱了一下眉峰,犹豫一瞬,还是点开那一只千纸鹤。
很快,他在留影的光幕中,看到与妖蛟搏杀的少女。
女孩的手脚筋脉尽断,白色素衫上满满都是绯红。
她浑身染血,气息奄奄,却仍用精血蕴养法阵,企图与大妖拼死一搏。
柳观春站在风雪灵域中。
红色的发带自她乌黑的双髻垂落,迎风飞舞,她的背影清癯瘦弱,执剑的手臂伶仃……当她负隅顽抗,使出北斗七式、焚焰十七式,一招一式,都是前辈的教授与指点。
利落的剑招中,隐隐蕴含与江暮雪一脉相承的凛冽剑风。
柳观春将他的教诲铭记于心,生死关头,她想用白衣师兄所授的剑术,杀出一条血路。
在这一刻,江暮雪难得泛起了一丝悲悯。
犹如心上扎针,牵缠出的细细隐痛,令他有些无所适从。
待江暮雪看清了那一只大妖,他不由怔住,凤眸微阖。
这一只妖蛟,早在十年前,被江暮雪取了内丹,镇压于外域。
妖蛟能幻化成真龙,体内会有两颗内丹,虽说取走一颗,不至于丧失性命,但也能让它实力大削……这样一只伤痕累累的妖蛟,又是如何逃脱江暮雪的封印,回到妖域的?
江暮雪不免想到十年前,唐婉危在旦夕,牵动同心咒,连累他灵域碎裂,修为大减。
江暮雪为了救活唐婉,奉命下山,取妖蛟内丹,为她修复心脉。虽说多年过去,同心咒已除,而江暮雪也早已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战胜那一只有千年修为的妖蛟,他又是如何在重伤的情况下回到玄剑宗……
如今能够解开江暮雪布下的封印,再将妖蛟引入妖域的人,唯有服用了妖蛟内丹的唐婉。
江暮雪心中有数。
他的伏雪剑似是感受到主人心情不佳,凝结出晶莹的霜花,转瞬融化。
江暮雪将送书一事交付给信赖的师弟,思索一会儿,还是提剑,上了一趟唐婉住的玲珑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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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小院,山泉养育着不畏风雪的芙蕖。
山风送来尖尖荷花的幽香,沁人心脾。
唐婉一边喝着莲子羹,一边点开求援的纸鹤。
她不过看了一眼,手掌就攥紧了纸张,用力捏碎这一只传信的纸鹤。
今日江暮雪外出护送秘籍,不在宗门,便是柳观春向仙宗求援,也没人能救下她的性命。
毕竟唐婉为了一招致命,特地选了那一只尚有五百年道行的大妖。
她不信,一个筑基期的小弟子,还能降服一只能够生吞金丹期修士的妖蛟。
柳观春要死了啊……那可真是太好了。
唐婉的心气顺了。
可没等她得意多久,门帘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威压震开,珠串断裂,玉珠落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动。
这是元婴期大能散出的威慑力。
而宗门之中,能拥有这样全盛剑气的修士……唯有江暮雪。
等那一袭白衣迈进门槛,唐婉小声问:“何事让师兄如此动怒?”
江暮雪一双清冷凤眸睥来,面上无喜无悲。
“为何要针对柳观春?”
男人的语气平缓,并不见怒意,像是随口发问。
可唐婉知道,江暮雪不关心世间万物,她甚至都鲜少从师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可今日,江暮雪居然亲临她的玲珑小院,他为了柳观春,特地前来兴师问罪。
唐婉心中恼火:果然,江暮雪连那个贱人的名字都记在心上了!
唐婉再如何不甘,脸上也不会显露分毫,她佯装无辜地道:“师兄说什么?婉儿不懂。”
江暮雪浓睫轻扫,淡道:“你应该清楚,妖物也会储藏记忆,我若是想知真相,大可试着搜一搜妖蛟的妖识,看看它还记不记得你。”
唐婉顿感毛骨悚然,她做事手脚不够干净,确实忘记消除妖蛟的记忆了,若是让江暮雪发现,她故意诱妖入域,她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唐婉手足无措,她咬紧下唇,只能含泪道:“师兄,我才是你的亲师妹,她不过是外门升上来的弟子,你为何关心一个资质普通的凡修?”
她声声控诉,眼泪滚落,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可江暮雪本就情意澹泊,他并不会被唐婉的眼泪欺骗。
江暮雪冷道:“唐师妹,我也是凡人出身。凡修,并不比灵修低贱。”
只不过江暮雪升阶太快,宗门弟子早忘了,他并非出生仙山,原本也是人间的凡人。
唐婉受惊,她急忙辩解:“师兄,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暮雪却不听她多言,他掌心摊开,杀气腾腾的伏雪剑受到感应,飞速横进剑君的掌中。
“告诉我,妖蛟身在何处?”
江暮雪只收到了柳观春的求援信,可妖域不在仙宗的掌控之中,他无法溯源追踪。
单凭留影画面里的场景,又难以分辨柳观春所在方位。
要是想尽快救下柳观春,江暮雪只能依靠唐婉给的讯息。
唐婉此时不语,明显是想袖手旁观。
江暮雪的语气不由重了一分,“欺辱同门,便是掌门之女,也要受三十记鞭刑。”
江暮雪言出必行,他不会对任何人心慈手软。
唐婉已经剔除剑骨,若是再受三十记鞭刑,恐怕连最后一点灵力都不剩下了。
她不敢再抵抗,只能垂头,道:“在忘忧林中……”
唐婉一边哭,一边拉着江暮雪的衣袖。
“师兄,你信我,我只是看她平日行事任性,为人骄矜,想用此事吓吓她,我没想伤她性命。”
可唐婉不知的是,听到这句话,江暮雪的神色却愈发冷峭。
有那么一瞬,他好似明白了,为何柳观春每每见到陪练的师兄就欣喜若狂;为何对他这样寻常的陪练弟子也百般讨好;为何受到伤害,被江暮雪用本命剑搡开,她也半点脾气都不敢有。
若柳观春那样卑微,任人推搡、任人踩踏、任人辱骂,都算是行事太过任性……那她的日子,未免也过得太苦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