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余烬与微光
第八章:余烬与微光 (第1/2页)(乌拉圭,1975年-197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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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书页的重量(卡内萨的《安第斯》)
布宜诺斯艾利斯最大的书店里,人头攒动。聚光灯下,罗伯托·卡内萨坐在铺着猩红色绒布的长桌后,面前堆放着厚厚一摞精装新书——《安第斯:幸存与抉择》。封面是航拍的、令人心悸的雪山和一个小小的飞机残骸剪影。他的西装笔挺,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训练过的、略显僵硬的平静。记者们的长枪短炮对准了他。
“卡内萨先生,您的书详细描述了坠机后的每一个艰难决定,特别是…那段最黑暗的时期。您写的时候,是否感到痛苦?”一个记者率先发问。
卡内萨拿起面前的钢笔,指关节有些发白:“痛苦从未停止。但沉默带来的误解和污名化,是另一种痛苦。写出来,不是为了辩解,是为了真实。为了那些没能回来的人,也为了我们自己,寻求一丝…理解的可能。”
“书里提到,是团队共同的决定,而非您个人的意志?”另一个记者追问,语气带着探究。
“是的。”卡内萨的声音沉稳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在那种极端环境下,没有英雄,只有挣扎求生的普通人。每一个决定,都是集体意志的体现,是我们在死亡阴影下,为了延续生命火种,被迫承担的共同责任。”他环视全场,目光扫过那些或好奇、或质疑、或同情的面孔,“指责可以轻易地落在个人头上,但真相是,那份重量,属于我们所有人。”
签名环节开始。一个中年妇人拿着书走上前,眼中含泪:“卡内萨先生,我的儿子…也在那架飞机上…他没有回来…谢谢你把他的故事写进去…”她哽咽着,紧紧握了一下卡内萨的手。
卡内萨郑重地在扉页上签下名字,低声道:“他永远是我们的一员。”
紧接着,一个戴着眼镜、神情严肃的男人将书放在桌上,并未要求签名,而是直视着卡内萨:“卡内萨先生,我理解生存的艰难。但您是否认为,将那种…细节公之于众,是对逝者及其家属的二次伤害?您是否考虑过他们的感受?”
尖锐的问题像一根刺。卡内萨签名的笔停顿了一下,墨迹在纸上晕开一小团。他抬起头,迎上对方的目光,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疲惫和痛苦:“每一天,我都在考虑。但沉默带来的猜测、污名化和无端的指责,同样是伤害,而且伤害的是所有活着和逝去的人。我们选择说出真相,带着最大的痛苦和歉意。这不是为了减轻我们的负担,而是希望…希望这个世界能真正理解那种绝境,理解那份选择的重量,停止用简单的道德标尺去衡量地狱的深渊。”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力量。
书店里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静了一瞬。质疑者沉默地拿回书,转身离开。卡内萨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眼前排成长龙的读者,感到手中那支签名的钢笔,重若千钧。书页承载着真相,也承载着无法消弭的痛苦和争议。走出雪山是第一步,直面整个世界的不解和审视,是另一场更为漫长的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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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阁楼外的脚步(南希的尝试)
蒙得维的亚大学文学院那爬满常青藤的古老拱门下,南希·帕斯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挎包的带子。空气中弥漫着油墨、旧书和青春的气息,这熟悉的味道曾经让她心醉,如今却让她紧张得手心冒汗。两年多来,这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气,重新踏入校园。
她选择了一门相对冷僻的文学理论选修课,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最角落的位置,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安第斯幸存者”的身份如同无形的标签,还是引起了注意。窃窃私语声像细小的蚊蚋钻进她的耳朵,探究的目光时不时扫过她。她能清晰地分辨出那些目光里的成分:好奇、怜悯、猎奇…还有一丝让她如坐针毡的、不易察觉的审视。
课间休息,她独自靠在走廊冰冷的石柱上,望着庭院里三三两两谈笑的学生。阳光明媚,却照不进她心底的阴霾。一个抱着书本的女生犹豫了一下,向她走来。
“嗨…你是…南希·帕斯?”女生试探着问,眼神带着善意的关切,“我看过一点报道…你…你还好吗?”
南希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微笑,点了点头,喉咙却发紧,说不出话。
“真不敢相信你们经历了那些…”女生感慨道,随即又觉得不妥,连忙补充,“我是说…太不容易了。欢迎回来!”她友好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简单的问候,没有恶意。但“那些”两个字,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南希努力封存的记忆。她仿佛又闻到了机舱里混杂着血腥和绝望的冰冷气息,听到了那永无止境的风声。她猛地闭上眼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对抗着汹涌而来的眩晕感。
“嘿,看,就是她…”不远处,两个男生的低声议论清晰地飘了过来。
“听说…在雪山上…为了活下来…什么都得做…”
“啧…谁知道呢…不过能活下来确实挺…厉害的…”
后面的话模糊了,但那轻佻、暧昧的语气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南希心中刚刚燃起的一丝微弱的暖意。她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脸上,又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麻木和巨大的耻辱。那些恶意的流言,从未停止,只是换了一种更加隐蔽、更加恶毒的方式缠绕着她。
她再也无法待下去。抓起挎包,她低着头,像逃离瘟疫现场一样,匆匆穿过好奇的人群,冲出了教学楼。阳光刺眼,她却感觉如坠冰窟。大学校园,这个曾经承载着梦想和希望的地方,此刻对她而言,不过是另一个布满荆棘的牢笼。阁楼外的世界,比她想象的更加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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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教堂的宣谕(教会的裁决)
圣费尔南多教堂高大的彩绘玻璃窗,将午后的阳光滤成一片片斑斓而神圣的光斑,投射在肃穆的祭坛和跪在长椅上的信徒身上。红衣主教身着庄严的法衣,站在高高的布道台上。他的声音洪亮而清晰,在空旷的教堂穹顶下回荡。
费尔南多坐在后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低垂着头。他并非虔诚的信徒,但今天,他必须来。古斯塔沃坐在他旁边,脸色凝重。还有几位幸存的队员散坐在附近,都低着头,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上帝的仁慈如同大海般深广,祂的智慧超越凡人的理解。”主教的声音带着悲悯,“我们审视了安第斯山脉深处那场令人心碎的灾难,审视了幸存者在极端绝境中为延续生命所做出的…痛苦抉择。”
教堂里一片寂静,落针可闻。费尔南多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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