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第04章未竟的诗行
番外第04章未竟的诗行 (第1/2页)暮春的细雨,悄无声息地浸润着长安城。太极宫承香殿的后园,几株晚开的玉兰在雨雾中显得格外洁白,花瓣上凝着水珠,欲坠未坠。
毛草灵(如今大唐尊贵的国后夫人)斜倚在临窗的软榻上,身上搭着一条薄薄的云锦毯。榻边小几上,摊开着一卷边角已有些磨损的《乞儿国风物志》,书页停留在记载“神木林”传说的那一章。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那些早已熟稔于心的文字,目光却投向窗外迷蒙的雨幕,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片广袤草原上,此刻或许正沐浴在炽烈阳光下的金顶王帐。
十年了。
距离她做出那个改变两个帝国命运的决定,已整整十年。大唐国后夫人的尊荣、长安城的繁华、父母兄弟的团圆、史书上注定会留下的贤名……所有这些,都是她当年选择回归故土时所期望,甚至未曾敢奢望的全部。如今,它们都已实实在在地握在手中,温暖,妥帖,无可挑剔。
可是,心底深处,总有一角是空的。像一幅精工细绣的华丽锦缎,无论多么完美,背面总藏着那些为了成就正面图案而不得不打结、掩藏的线头。那些线头,连着乞儿国草原上带着青草和牛羊气息的风,连着金帐议事时臣子们激烈争论后达成共识的爽朗笑声,连着寒冬夜里那人将她冰凉的双脚捂在怀中的温度,连着他们并肩立于城楼,看着自己参与缔造的繁荣景象时,那种无需言说的骄傲与满足。
还有……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密了些,敲打在芭蕉叶上,噼啪作响,掩盖了她喉间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夫人,”贴身侍女云岫轻手轻脚地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剔红漆盒,“尚服局将新制的夏衣样子送来了,请您过目。”
毛草灵收回目光,神色恢复了一贯的雍容平静:“放下吧。”
云岫将漆盒放在小几旁,却没有立刻退下,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方才前头传来消息,鸿胪寺那边……乞儿国的新任使团,三日后抵京。带队的是……是左贤王阿史那·贺鲁。”
阿史那·贺鲁。
这个名字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心湖,漾开圈圈涟漪。他是乞儿国皇帝(如今该称太上皇了)同母异父的弟弟,也是当年朝中最坚定支持她、与她合作推行新政的得力臂助之一。更重要的是,他是极少数知道那个孩子存在的人,甚至……曾是她计划中,万一事发,托付孩子的第一人选。
毛草灵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淡淡道:“知道了。按惯例准备接待便是。贺鲁王爷喜好唐地的书画和好茶,库房里我记得还有陛下赏的顾渚紫笋和新收的几幅前朝摹本,一并备着。”
“是。”云岫应下,悄声退了出去。
殿内又恢复了寂静。毛草灵却没有再看那漆盒,目光重新落回《乞儿国风物志》上。书页间,似乎还残留着那人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和皮革混杂的气息。这本书,是当年离国前,他亲手放入她行囊的。“若想家了,便看看。”他当时这样说,声音低沉,眼底是她不敢深看的复杂情绪。
家?哪里是家呢?
长安是血脉之根,是文化故土,是责任所系。
可乞儿国……那是她真正脱胎换骨、将现代灵魂与古代时空融为一体、尽情施展抱负、也倾注了最热烈情感的地方。那里有她亲手参与制定的律法,有她看着从无到有建立起的市集,有她主持开凿的灌溉水渠滋养的万亩良田,更有那个曾与她共享权力巅峰、也共享过最私密温柔的男人,以及他们之间那段永远无法宣之于口、却真实存在过的骨血联系。
那个孩子,若活着,今年该满九岁了。是男孩还是女孩?长得像谁?性子如何?在草原上跑马可稳?读书可好?……无数个问题,在无数个深夜啃噬着她的心。当初那场“意外小产”,是她为了顺利离开、不留下任何可能引发两国争端隐患而精心设计的。所有的悲痛、虚弱、乃至之后长达半年的“调养”,都是一场演给大唐接应人员、演给乞儿国宫廷、也演给她自己看的戏。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个孩子被秘密送走了,送到了一个绝对安全、也绝对与她切断联系的地方。
这是保护,也是永恒的割裂。
她以为十年时光足以抚平一切,足以让她安然享受大唐国后夫人的尊荣与平静。可贺鲁的到来,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那扇她以为已锁死的心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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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鸿胪寺驿馆。
新任乞儿国使团规模不小,带来了良马、皮草、珠宝和乞儿国特产,以恭贺大唐皇帝寿辰,并进一步商谈边境互市细则。正式的朝觐安排在明日,今夜鸿胪寺卿设宴为使者洗尘。
毛草灵原本无需出席这样的场合。但皇帝体恤她“多年未见故国之人”,特允她以“抚慰使团女眷”之名,于宴席中途至后堂,隔着珠帘与使团主要成员见礼。
华灯初上,丝竹悦耳。前堂宴会正酣,后堂却布置得清雅许多。毛草灵端坐于珠帘之后,身着国后常服,容颜在珠光与灯影映照下,依旧美丽,却多了岁月沉淀下的威仪与一丝难以察觉的倦意。
使团成员依次入内行礼。当阿史那·贺鲁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帘外时,毛草灵感到自己的呼吸微微一滞。
贺鲁比十年前更显成熟稳重,草原风霜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刻下痕迹,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依然锐利。他依礼躬身,用流利的唐语道:“臣,阿史那·贺鲁,参见大唐国后夫人。夫人凤体安康,乃两国之福。”
“王爷不必多礼。远道而来,辛苦了。”毛草灵的声音透过珠帘传出,平静无波,“故国一切可好?太上皇……陛下(她及时改口,指现任乞儿国皇帝)龙体可还康健?”
“托夫人洪福,一切安好。太上皇退居深宫,颐养天年,身子硬朗。陛下勤政爱民,国势日隆。”贺鲁回答得滴水不漏,标准的使臣辞令。
例行问候之后,毛草灵赏下早就备好的礼物。轮到贺鲁时,除了茶叶书画,还有一个不起眼的紫檀木小匣。
“此乃陛下……与太上皇的一点心意,命臣务必亲自呈予夫人。”贺鲁双手奉上木匣,语气郑重。
侍女接过,转呈入帘内。毛草灵打开木匣,里面没有珠宝,只有一卷略显陈旧的羊皮纸,用一根褪色的红绳系着。
她的指尖触到羊皮纸粗糙的表面,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她强自镇定,对贺鲁道:“有劳王爷。故国之情,本宫心领。王爷请前堂继续宴饮吧。”
贺鲁深深看了一眼珠帘后的朦胧身影,再次躬身:“臣,告退。”
使团退出后堂。毛草灵挥退左右,只留云岫在远处守着。她解开红绳,缓缓展开羊皮纸。
不是国书,也不是信件。
是一幅画。
用炭条和矿物颜料绘就的画。笔法稚嫩,甚至有些笨拙,但极为认真。画的是草原、帐篷、牛羊,还有两个手拉手的小人,一个戴着类似王冠的帽子,一个穿着长裙。天空画得歪歪扭扭,太阳是个圆圈,放射着线条。
画的右下角,用歪斜的、显然是初学不久的汉字写着:“给阿娘。”
没有落款,没有日期。
毛草灵死死盯着那三个字,视线瞬间模糊。她猛地攥紧了羊皮纸的边缘,指节发白,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起来。十年筑起的心防,在这幅稚嫩的画面前,土崩瓦解。
阿娘……
那孩子知道!至少,知道她的存在!是谁告诉他的?贺鲁?还是……他?
无穷的疑问、巨大的愧疚、锥心的思念,还有一丝隐秘的、不敢奢望的慰藉,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几乎要支撑不住,只能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小几边缘,用力咬住嘴唇,才抑制住那即将冲口而出的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慢缓过来,重新展开那幅画,指尖颤抖着抚过每一个线条。画中的“阿娘”,穿着的是乞儿国女子的袍服,而非唐装。这说明,在孩子有限的认知里,“阿娘”是属于那片草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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