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预言谶语(上)
第一章 预言谶语(上) (第1/2页)青国历1814年,江南行省龙山县。
龙山乡裹在仲春的浓稠水汽里,仿佛一块被水浸透的旧绿绸。石板路被无数代人踩踏,坑洼处积着浑浊的水,倒映着两岸低矮房舍参差的屋檐。溪水穿乡而过,黏稠、缓慢,带着岸边人家漂洗的皂角气味和枯枝败叶的微腐气息,沉闷地流向远方。
千年樟树村,就在龙山乡最深处。村如其名,村口那棵巨樟,便是这片土地活着的根,盘踞的魂。它的躯干粗粝如龙鳞,十数人方能合抱,虬枝苍劲如铁,向天空与大地肆意伸展。浓密如墨的树冠沉沉地压下来,遮蔽了下方大半个晒谷场。阳光艰难地挤过叶隙,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斑驳摇曳、深浅不一的光斑,如同无数沉默的眼睛。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细密的雨丝便又无声地飘落。村中炊烟袅袅升起,湿柴燃烧的青烟混合着水汽,凝滞在低空,空气沉甸甸地压着胸口。几个早起的农人披着蓑衣,牵着水牛,沉默地走向田埂。老樟树下,几个顽童追逐着一只湿了翅膀、飞不高的蜻蜓,清脆又模糊的笑闹声在湿漉漉的寂静里显得格外突兀。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突兀地撞进了这幅凝滞的水墨画里。
他自村外那条泥泞小径蹒跚而来,像一团被风雨揉皱、褪了色的破布。一身道袍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靛蓝或灰,被泥浆、汗渍和不知名的污秽染得乌糟糟一片,左襟下摆豁开一道大口子,露出里面同样污黑的里衬。头发纠结成一蓬乱草,灰白相间,几缕黏在枯槁、沟壑纵横的脸上。脚下一双草鞋沾满了厚厚的烂泥,每一步都拖拽着沉重的湿响。
他的出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颗石子。农人停住了脚步,浑浊的目光从斗笠下投来,带着困惑与警惕。嬉闹的孩童也停了下来,缩到大人身后,怯生生地望着这团移动的“破布”。连那头老水牛也昂起头,哞了一声,不安地甩动尾巴驱赶着并不存在的蝇虫。
老道浑然不觉,径直走向村口的巨樟。他仰起头,脖颈上松弛的皮肤绷紧,露出嶙峋的喉结。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眸子,此刻却亮得骇人,仿佛烧着两簇幽冷的鬼火,死死盯住那遮天蔽日的树冠。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抬起,指向浓荫深处,指甲缝里嵌满黑泥。
“破军!破军入世了!”嘶哑的吼声猛地炸开,像生锈的刀刮过粗粝的砂石,瞬间撕裂了村中沉闷的寂静。那声音里浸透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惊怖与绝望。
几个农人脸色骤变,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握紧了手中的锄头或牛绳。孩子们吓得哇地哭出声,被大人慌忙捂住嘴拖走。老樟树粗大的枝干在风中微微摇晃,叶片摩擦,发出沙沙的低响,仿佛古老的叹息。
“煞星移位,冲犯紫微!杀伐之气冲天!”老道的声音更加尖利刺耳,他挥舞着手臂,破烂的袖口在潮湿的空气中呼呼作响,像个狂乱的招魂幡,“血光!江南!不,是天下!天下将乱!大乱将至啊——!”
嘶吼在村口回荡,撞在湿漉漉的墙壁上,又反弹回来,带着嗡嗡的回响。恐惧如同无形的瘟疫,在每一个听到这疯言疯语的村民眼中迅速扩散。有人“哐当”一声关上临街的窗板。溪边捣衣的妇人慌忙收起木槌和湿衣,低着头匆匆逃离。连那些在田埂上劳作的模糊身影,也弯下腰,加快了动作,只想离这疯狂的中心远一些,再远一些。
几个村中胆大的后生聚拢过来,眼神闪烁,带着嫌恶和驱赶的意图。其中一个壮硕的青年上前一步,粗声粗气地喝道:“哪里来的疯老道!胡言乱语,惊扰乡里!快滚!”
老道猛地转过头,那双燃烧的眼睛死死钉在青年脸上。青年被他看得心头一凛,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无知!大祸临头尚不自知!”老道的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穿透力,直刺人心,“看那树!看那叶子!”
他枯槁的手指再次指向古樟。众人下意识地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靠近树干的一根粗壮枝桠上,几片本该鲜亮浓绿的叶子,竟透出一种不祥的枯黄卷曲之态,在周遭蓬勃的绿意中显得格外刺目。
“煞气侵染,灵根示警!破军……已至!就在……”老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尖锐,目光却越过了人群,投向北方,投向那遥远不可见的帝京方向,“就在……啊——!”
后面的话语被一声短促的痛呼打断。一只不知从哪里飞来的臭泥巴,精准地砸在老道的后脑勺上,黏糊糊地糊了他一脖子。
“滚出去!疯子!”
“把他轰走!别让他在这里放瘟!”
哄闹和驱赶声瞬间爆发,淹没了老道最后那半句未尽的警示。他被推搡着,踉跄后退,污秽的脸上分不清是泥水还是别的什么。那双燃烧的眼睛最后深深地、绝望地看了一眼那棵沉默的巨樟,以及那几片卷曲的枯叶,随即被汹涌的厌恶和恐惧彻底吞没。他像一截朽木,被愤怒的村人推搡着,跌跌撞撞地消失在通往村外泥泞小路的雨雾深处。
巨樟无言,唯有风声呜咽。
“破军入世?就在朕的江南?!”
低沉压抑的声音在御书房内回荡,如同闷雷滚过狭窄的峡谷。青国皇帝萧彻,年号景元,此刻并未身着龙袍,仅着一身玄色常服,负手立于巨大的山河舆图前。烛火跳动,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一双深潭般的眼眸死死钉在舆图上“江南行省”的位置,仿佛要将那块丝帛烧穿。那声音里听不出多少雷霆震怒,只有一种冰冷的、令人窒息的重量,沉沉压在侍立两旁的内侍和角落阴影里那位一身暗青劲装、气息收敛如磐石的男子心口。
“是。”阴影中的男子,大内密卫---神捕刘老五,声音平板无波,像一块投入深井的石头,“消息源自龙山县,龙山乡,千年樟树村。口出狂言者,确系一道人,形貌落魄疯癫,于村口千年古樟下嘶喊,惊动乡民。目击者众。”
“目击者……众?”景元帝缓缓转过身,烛光终于照亮了他整张脸。没有预想中的暴怒,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阴沉。他踱到御案前,指尖拂过案上一份墨迹淋漓的奏报,那正是江南行省加急密送入京的。
“陛下,”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臣,颤巍巍出列,正是当朝太傅王衍,“乡野愚夫,妄谈天象,自古有之。不过是一疯癫之人呓语,何须……”
“何须?”景元帝猛地截断王衍的话,目光如冰锥般刺向他,“太傅!‘破军入世,天下将乱’!这八个字,是乡野愚夫能编出来的?”他猛地一拍御案,震得笔架上的紫毫笔簌簌抖动,“破军主杀伐,主颠覆!这八个字传到边军耳中,传到那些蠢蠢欲动的藩王耳中,传到北境乱军的耳朵里,会是什么?是燎原的火星!”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声音压得更低,却更显森寒:“江南!富庶之地,漕运命脉!若人心浮动,谣言四起,后果是什么?是米价飞腾,是商路断绝,是流民遍地!这八个字,比十万大军叩关,更让朕寝食难安!”
御书房内死寂一片,落针可闻。王太傅张了张嘴,终是颓然垂下头,不敢再言。角落里刘老五的身影,似乎也融入了更深的暗影里。
景元帝的目光重新投向刘老五,一字一句,清晰得如同冰凌坠地:“老五。”
“臣在。”阴影中的磐石微微一动。
“即刻遣你麾下‘黑鸦’,最精干的人手。秘赴龙山县。”皇帝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找到那个老道。朕要活的。把他带回来,关进诏狱最底层。记住,是秘捕!不许惊动地方,不许走漏半点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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