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血链海祭
第八章 血链海祭 (第1/2页)青国历一八二一年的初冬,帝都城头刚蒙上薄雪,新帝萧逸一道措辞严厉、引经据典的“厉行节俭诏”便晓谕天下。
诏书痛陈奢靡之害,勒令裁撤宫中冗员,削减一切“不急之费”,连带着各王府、勋贵之家也需“共体时艰”。一时间,朝野上下颂声如潮,都说新帝萧逸英明,是中兴圣主气象。
新帝萧逸端坐龙椅之上,玄色常服衬得面色愈发冷峻,只微微颔首,目光掠过阶下恭贺的群臣,深不可测。
就在这煌煌颂圣声中,一道染血的八百里加急,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帝都的喜庆。
江东行省,靠海的海川县,三百余童男童女,在短短月余间,如同被涨潮的海水抹去痕迹的沙堡,消失得无影无踪!奏报上字字泣血:“……初为乞儿流童,继则良家子弟亦遭毒手!阖县惊惶,白昼闭户,父母捶胸泣血于道,几成鬼域!疑……疑有妖人作祟,或海寇掳掠……”
朝堂上的暖意瞬间冻结。新帝萧逸捏着奏报的手指骨节泛白,面沉如水。他缓缓抬起眼,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丹陛之下噤若寒蝉的群臣,最终,定格在角落一个瘦长、如同融在阴影里的身影上。
“刘卿,”新帝萧逸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铁摩擦的冷硬,“江东之事,刻不容缓。着你持朕金牌,即日启程,查明原委,无论涉及何人,严惩不贷!务必……寻回那些孩子。”他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刘老五身后更远处,“带上那个……李易。他对江东,熟。”
刘老五躬身领命,动作利落如刀:“臣,遵旨。”他浑浊的毒眼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光一闪而逝。带上李易?圣意难测。
李易被从冷宫那间积满灰尘的废弃值房里拖出来时,身上还裹着那件半旧的太监棉袍。刘老五只丢给他一套半新不旧的灰布短打:“换上,路上少说话。”没有解释,没有目的地。马车颠簸着驶出帝都巍峨的城门,一路向南。
车帘缝隙里透进来的寒风,带着与北地截然不同的、湿润的泥土和草木气息,越来越浓。江东,那个曾让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地方,孔不修的血,江南刑场的焦尸与黑风,仿佛隔着时空传来灼痛。他下意识地按了按胸口内袋,才想起那片染血的书页不在身上了。
越靠近江东沿海,空气里的咸腥味就越发浓重刺鼻,如同无数腐烂的海鱼堆积在烈日下曝晒。沿途的景象更是触目惊心。
村镇萧索,十室九空。残破的土墙上,贴满了墨迹淋漓的寻人告示,画着孩童或稚嫩或模糊的画像,下面往往附着父母泣血书写的悬赏。
更有许多告示被风雨撕扯,只留下斑驳的纸痕和依稀可辨的“寻子”、“童男”、“童女”字样,像一道道无声的伤疤。
偶尔遇见行人,个个面色惊恐,行色匆匆,尤其看到带着孩童的妇人,更是如同惊弓之鸟,紧紧把孩子搂在怀里,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陌生人。
刘老五带着李易,会同江东臬司衙门的人,沿着海岸线明察暗访。
线索如同散落沙滩的贝壳,看似繁多,却破碎不堪。
有人言之凿凿说半夜听见海边有鬼哭,看见飘忽的鬼火;有人赌咒发誓见到过外乡口音的陌生货郎,专门用麦芽糖哄骗孩童;还有人提到几艘形迹可疑、吃水很深的“渔船”,总是在风高浪急的深夜靠岸。
臬司衙门的捕快们疲惫不堪,脸上写满挫败。刘老五那张瘦长阴鸷的脸,在江东潮湿的寒风里,绷得更紧,像一块生铁。
这日黄昏,他们查访至临海最偏僻的渔村——石浦坳。
村子依着光秃秃的石崖而建,海风呼啸,卷起咸腥的沙砾,抽打在脸上生疼。
村里死寂一片,连鸡犬之声都无。在一处低矮破败的茅屋前,一个头发花白散乱、眼神浑浊的老妇人,正佝偻着身子,用一根烧焦的木炭,在自家坑洼不平的土墙上,一遍又一遍地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儿,嘴里念念有词:“大宝……奶奶的大宝……快回来吃饭咯……”墙上已密密麻麻布满了无数重叠、模糊的炭痕。
刘老五眼神示意,一个臬司衙门的年轻捕快上前,放柔了声音询问。
老妇人猛地转过头,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光芒,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抓住捕快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官爷!官爷!救救我家大宝!他才六岁!那天就在滩上捡蛤蜊……一眨眼就不见了!定是被拍花子的拍走了!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她语无伦次,声音嘶哑,带着令人心碎的绝望。
捕快正费力安抚,刘老五却猛地一抬手,浑浊的毒眼锐利地扫向村口通向海边的那条布满碎石的小路尽头。
那里,一个穿着打满补丁、明显不合身旧衣的小小身影,正孤零零地蹲在礁石缝隙间,小手在冰冷浑浊的海水里摸索着什么。
正是老妇人口中的大宝。他瘦得可怜,小脸脏污,只有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此刻却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惊惶和麻木。
“去,把那孩子带到背风处问问。”刘老五的声音毫无波澜。
年轻捕快应了一声,朝大宝走去。李易的心却莫名一紧,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这村子太静,静得诡异。
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那些低矮破败的茅屋黑洞洞的窗口,像是一只只沉默的眼睛。
就在捕快的手即将碰到大宝肩膀的瞬间——
异变陡生!
几条粗壮的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几处废弃渔棚的阴影里猛扑出来!
动作快如闪电,配合默契!他们目标明确,两人直扑那年轻捕快,一人扑向惊叫的大宝,还有两人,竟悍不畏死地直取站在稍远处的刘老五!
“有埋伏!”刘老五反应快得惊人,厉喝一声,身形如鬼魅般侧滑,腰间铁尺已如毒蛇般弹出,精准地格开一柄劈来的短斧!火星四溅!他眼中凶光毕露,与两名悍匪瞬间缠斗在一起,招招狠辣致命。
但袭击者显然有备而来,人数占优且悍不畏死。
扑向大宝的那人,一把捂住孩子的嘴,像拎小鸡仔一样将他夹在腋下,转身就朝海边停着的一条破旧舢板跑去!
那年轻捕快被两人死死缠住,虽奋力搏杀,一时竟脱身不得!
混乱中,李易只觉脑后生风!他本能地一矮身,一个沉甸甸、散发着刺鼻霉味的麻袋已当头罩下!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紧接着,后脑遭到一记重击,剧痛伴随着强烈的眩晕感瞬间将他吞没。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最后听到的,是刘老五愤怒的咆哮、大宝被捂住嘴发出的绝望呜咽,以及海浪拍打礁石那永恒而冷漠的轰鸣……
冰冷、咸腥、粘腻的触感包裹着全身。
李易在剧烈的颠簸和令人作呕的腐臭味中艰难地睁开眼。
视线模糊,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自己身处一个极其低矮、阴暗、如同地狱般的空间。
这里是船舱底层,空气污浊得几乎无法呼吸,浓重的鱼腥味、汗臭味、呕吐物的酸馊味、排泄物的恶臭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铁锈混合着海藻腐烂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足以令人窒息的毒瘴。
借着舱壁缝隙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光线,李易看到了地狱的景象。
狭小的底舱里,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全是孩子!
大的不过十一二岁,小的只有四五岁,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空洞麻木,如同待宰的羔羊。
他们被粗大的绳索捆着手脚,像沙丁鱼罐头一样塞在狭小的空间里,动弹不得。哭声早已嘶哑,只剩下低低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和压抑的抽泣。
舱底积着没过脚踝的、冰冷粘稠的污水,浸泡着污秽。
李易看到了大宝!他蜷缩在离自己不远的一个角落,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脸上满是泪痕和污垢,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茫然。
船舱剧烈地摇晃着,能听到外面海浪狂暴的咆哮和风帆被强风撕扯的猎猎声响。
船,正在海上!
“呜……”大宝似乎认出了李易,发出一声细微的呜咽,努力想往他这边挪动,却被绳索和拥挤的人堆死死困住。
李易的心沉到了谷底。倭寇!是倭寇的海船!
他们被像牲口一样掳上了贼船!他挣扎着想坐起,却发现手脚同样被粗糙的麻绳捆得死死的。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舱盖被猛地掀开!刺眼的天光和海风灌入,带来短暂的清新,却也让底舱的恶臭更加猛烈地翻腾起来。
几个矮壮、肤色黝黑、穿着紧身短褂、腰挎狭长弯刀的倭寇顺着梯子爬了下来。
他们脸上带着残忍的狞笑,用生硬难懂的扶桑语夹杂着半生不熟的官话呵斥着,像驱赶牲畜一样,用皮鞭和刀鞘粗暴地抽打着,将底舱的孩子分批驱赶上去。
李易和大宝被推搡着,踉踉跄跄地爬出地狱般的底舱。刺目的阳光让他瞬间失明,咸腥的海风猛烈地灌入肺部,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眯着眼,看清了甲板上的景象——这是一艘巨大的、式样古怪的帆船,船身斑驳,布满修补的痕迹。
高耸的桅杆上挂着绘有狰狞鬼头图案的黑色旗帜,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甲板上除了凶神恶煞的倭寇水手,还堆放着一些用油布遮盖的、沉重的木箱,散发出淡淡的铁锈和桐油味。
几个孩子被驱赶到船头,两个倭寇粗暴地扒掉他们身上仅有的破衣烂衫,用冰冷刺骨的海水胡乱冲洗他们污秽的身体。孩子们冻得瑟瑟发抖,牙齿咯咯作响,发出惊恐的尖叫。倭寇们却视若无睹,哈哈大笑。
李易和大宝被推搡着等待。就在这时,船舱上层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一个身材不高却极为精悍、穿着上好绸缎短褂、腰间佩着一长一短两把倭刀的中年男子,在几名彪悍护卫的簇拥下,踱步到船舷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甲板上的混乱。
他留着倭人特有的月代头,下颌蓄着短须,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漠然。
正是这伙倭寇的头目,山本。
山本身旁,跟着一个点头哈腰、穿着青国服饰却一脸谄媚的瘦高个,正是这伙人贩子的头目,绰号“海鹞子”。
山本的目光扫过甲板上那群瑟瑟发抖、如同待宰羔羊般的孩童,嘴角扯出一丝满意的弧度,用流利却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对“海鹞子”道:“这次的‘货’,成色不错。
手脚齐全,没大毛病。刘公公那边,当可满意。”
“海鹞子”立刻谄媚地应和:“山本大人放心!都是精挑细选的!刘公公要的数目,只多不少!只是……”
他搓着手,脸上露出市侩的贪婪,“这风浪忒大,一路担惊受怕,兄弟们辛苦……”
山本冷哼一声,打断他:“辛苦?比得上刘公公的‘辛苦’?”他目光投向远处海天一线的方向,声音压低了少许,却清晰地传入下方竖着耳朵的李易耳中,“西境那边……那位大将军的胃口,可是越来越大了。
刘公公要替他筹措军资,打通关节,还要瞒过帝都的耳目……这漂洋过海的珊瑚、玛瑙、香料,哪一样不是用命换来的?更别说还要夹带那些……‘铁家伙’!”
“铁家伙”三个字,让“海鹞子”脸色微变,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甲板上那些盖着油布的木箱,声音更低:“是,是……刘公公运筹帷幄,实乃……实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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