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伤口比奖状更亮
第90章 伤口比奖状更亮 (第2/2页)苏绾没说话,从公文包里抽出一沓材料。
纸页翻动,发出沙沙的轻响。
肖锋瞥见封皮上“基层干部心理韧性评估”的字样——是她上次在党校讲课时提到的课题。
她坐在床边,指尖掠过他手背的输液贴,凉得像片雪:“你总说怕被人看轻,可你看轻了自己的命吗?”
肖锋一怔。
他见过苏绾在常委会上拍桌子驳倒副市长,见过她蹲在田埂上给农妇算种植补贴,却从没见过她此刻眼底的慌——像看见精心培育的秧苗被暴雨打弯了腰,根须还连着泥土,却已无力挺立。
“绾绾。”他轻声说,声音低得几乎融进监护仪的滴答声里,“我爸当年是工厂的技术员,机器爆炸时,他扑上去关电闸。后来有人说他傻,可我妈说,他要是不扑,车间里二十多号人都得跟着遭殃。”
他望着窗外摇晃的梧桐叶,叶影在墙上碎成一片片晃动的光斑,“我现在才明白,我爸不是傻,是他知道——总得有人先跪下去,才能让更多人站起来。”
苏绾的手指顿在材料上,指甲边缘有一道浅浅的裂痕。
她忽然握住他输液的手,力道重得几乎要掐进肉里,却又慢慢松开,替他把被角掖紧,棉布摩擦过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静电。
“我让人把群众反馈数据整理了,你要看的话……”
“孙记者的采访视频,播放量破百万了。”老周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他拎着保温桶,身上还沾着纪委的油墨味,桶盖旋开时,鸡汤的香气混着姜片的辛辣扑面而来,“这事儿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有好有坏的评价,省委党校把‘北大才子跪百姓’当案例了,说是新时代群众工作方法。”
肖锋扯了扯嘴角:“有人骂我作秀吧?”
“骂的不少。”老周在椅子上坐下,倒出桶里的鸡汤,瓷勺碰着桶壁发出清脆的“当”声,他舀了勺汤吹凉,“可也有人说,现在的官要是都能跪得下去,老百姓的腰杆才能直得起来。”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你小子,当时就没想过解释那一跪?”
“解释什么?”肖锋望着床头的锦旗,布面在晨光中泛着微光,“解释我怕他们不信我能救他们?解释我膝盖旧伤发作疼得想喊?”他摇头,声音轻却坚定,“解释了,就成表演了。”
老周沉默片刻,从口袋里摸出张纸条:“我跟组织部提了,给你申请个疗养基地。他们说……”他顿了顿,“正处级笔试定在三天后。”
肖锋接过纸条,指尖触到“省委组织部”红章的凸起,墨香还带着油印机的温度。
他忽然想起八年前,周梅把他的简历摔在雨里时,他蹲在楼道里改方案,冻得手指都握不住笔,雨水顺着屋檐滴在纸上,字迹晕成一片模糊的蓝。
那时他总觉得,要证明自己就得站得比谁都高;现在他才懂,站得高的前提,是先弯下腰。
深夜,病房里只剩监护仪的滴答声,像时间的脚步,缓慢而坚定。
肖锋翻着手机里的照片——村民们挤在临时安置点笑,陈阿婆的小孙子骑在他脖子上举着红旗,老杨拍他肩膀时眼里的光。
不知什么时候,苏绾靠在床头睡着了,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呼吸轻得像风吹过纱帘。
手机突然震动。
肖锋划开屏幕,是省委组织部的短信:“正处级笔试定于三日后举行,请准时赴考。”
他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手指悬在键盘上,最后按下“好”。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落在他缠着绷带的膝盖上。
那里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却比床头那面锦旗更亮。
第二天清晨,护士来换药时,看见肖锋扶着床头柜站在窗边。
他的病号裤管卷到大腿,膝盖肿得像发面馒头,却仍在对着手机念文件:“整改闭环机制的第三项……”
“肖主任,您这是何苦?”护士叹气,棉签蘸着碘伏擦过伤口,凉意刺进皮肉。
肖锋转头笑,眼里有星子在闪:“等三天后考完试,我想去趟低洼村。”
他摸了摸床头的锦旗,布料粗糙的触感让他指尖微颤,“答应孩子们的新房子,该动工了。”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什么。
谁也没注意到,他藏在背后的左手,正攥着一副银色的拐杖——
那是苏绾昨夜悄悄放在床头柜上的,金属表面还留着她指尖的温度,凉中带暖,像一句未说出口的叮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