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潜龙在渊 第十六章 城外闲谈
第一卷 潜龙在渊 第十六章 城外闲谈 (第2/2页)“自己的地……”
愁苦脸老汉低声重复着,布满皱纹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一棵嫩绿的菘菜苗:“是哩,自己的地,侯爷是青天,可这地里的活计,还得靠额们自己一把力气、一把汗水去挣。熬过这开头的苦,后头……后头就有盼头了。”
刘珩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看着眼前这三张写满苦难却又在苦难中挣扎出希望的脸,看着他们眼中那份对“自己”的土地近乎虔诚的珍视,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想象不到这些人曾经经历过怎样的绝望,前世有些人整天嚷嚷的所谓的吃苦,和这些人经历过的比起来,恐怕根本不叫苦!
自己虽然没办法感同身受他们经历的绝望,却能感受到这份微薄的希望在他们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直到这一刻,刘珩才有些明白为什么后世有那么多人对那个老人充满缅怀,为什么那么多人把他当作神一样的存在,也只有他真的把这些在最底层刨土的苦哈哈放在心里……
这几个老农心中那份希望的分量,比他杀的豪右、开的粮仓、整肃的贪官污吏,更真实也更沉重。
“老丈说的是。”
刘珩站起身:“靠天靠地,终究不如靠自己。有了地,就有了根。看几位老丈都是侍弄庄稼的好把式,这菘菜长得旺相,秋后定是个好收成。”
“承公子吉言了!”
缺门牙老汉笑着拱手,又恢复了农人的淳朴。
刘珩点点头,不再多问,道别一声后带着景伯沿着田埂慢慢往回走。身后传来老农们低低的交谈声,话题已经从这个小公子人不坏转到了该不该给刚冒头的菜苗再浇一遍水上。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刘珩走得很慢,目光扫过脚下新翻的泥土,扫过远处那些在荒地上奋力挥舞农具的身影,扫过那几间歪歪斜斜却顽强挺立的茅屋。
“侯爷,回吧?日头快落了。”景伯小声提醒。
刘珩“嗯”了一声,却没有加快脚步。他弯腰,从脚边的田埂上抓起一把泥土。泥土湿润微凉,在他指间缓缓滑落。
“景伯,你说,”
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这土里,能长出多少粮食?能养活多少人家?能练出多少……敢战的兵?”
景伯愣了一下,看着刘珩手中滑落的泥土,又看看自家侯爷在夕阳下瞧着有些落寞的侧脸,琢磨着话里的意思。
随后小心回道:“老奴不懂这些大道理。只知道,农人有了地,肯下力气,老天爷再赏点脸,总能长出活命的粮食来。人吃饱了肚子,心就定了,力气也就有了。”
刘珩没再说话,只是摊开手掌,任由最后一捧泥土随风散去。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在暮色中渐渐模糊的新垦土地,还有土地上那些如同蝼蚁般渺小却坚韧的身影……
“走吧,回城。”
他转身,大步向着高陵城的方向走去,城西校场的鼓点声似乎更清晰了些,咚咚咚,敲在刘珩的心上。
景伯看着心情似乎有些好转的小侯爷,心里也开心不少。如今的小侯爷,虽然变得更好了,但心事好像也更多了,有点想念以前那个没心没肺的小侯爷,如果他不打骂自己就更好了……
……
一旬后,刘珩在堆积如山的卷宗前,摊开了刘陶由洛阳快马送来的密信。信纸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字迹是刘陶特有的端方劲健,内容却透着一股子沉重。
“……伯玉贤侄亲启:君于左冯翊霹雳手段,初闻惊雷,再闻则忧惧交加!洛阳震动,非议汹汹。张让、赵忠等于帝前日夜哭诉,言君‘擅杀官吏’、‘屠戮士绅’、‘激反羌胡’!幸有司空袁公、太尉杨公力持正论,言君乃为国除蠹,靖安地方,且‘避疫要略’活民之功在前,陛下虽未深责,然恐疑窦已生!宦者阴毒,爪牙遍布,贤侄当慎之又慎!杨公有一言嘱托:三辅之地,非尽虎狼。豪右之中,亦有可引为奥援者。如扶风耿氏、京兆韦氏、杜陵杜氏,皆诗礼传家,于左冯翊亦有分支,非杨、王之流暴敛可比。彼等或惧君威,或忧羌患,正可分化瓦解,借其力以安地方,树君之声望于关西!若一味刚猛,恐树敌过多,根基难稳。剿抚并用,刚柔相济,方为长久之道。切记!切记!刘陶顿首。”
刘珩的手指在“剿抚并用,刚柔相济”八个字上重重划过。
刚柔相济?杨赐和刘陶的担忧不无道理,就洛阳那潭浑水,难评!张让这帮死太监就像是一群毒蛇,随时可能冒出头咬你一口,而且自己那个皇帝叔叔也不是什么好人!
但想让他对三辅这些吸饱了民脂民膏的蠹虫们温言软语?开什么玩笑?这些王八蛋有一个我弄一个。
虽然做不到像黄巢那样一手拿族谱一手提刀,阎王点卯一样无差别的杀,但是杨家这种鱼肉乡里还敢勾结羌人的玩意儿,自己肯定是不会放过的!
不过,信里提到的耿、韦、杜三家,倒也是个切入点。
这些扎根关中数百年的老牌士族,名声确实比杨家、王家这种暴发户好得多,根基也更深。
他们或许因为还没触碰到自身利益,所以只是观望?或许也担心羌乱波及自身田产,所以在这个刚刚击退羌人的当口偃旗息鼓?
不过有一点自己基本可以确定,这些老牌世家与宦官的关系未必紧密,毕竟二者的利益相互冲突。
而且这帮“诗礼传家”的世家大姓,向来都自恃清高,依着他们连大将军何进都看不起的尿性,对于那帮没鸟用的阉人,肯定深恶痛绝!
“刚柔相济……哼,那老子就给你们演一出‘刚柔相济’!”
刘珩冷笑一声,心中已有定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