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剑与痕
第五章 剑与痕 (第2/2页)“锵——”
是金属相击的声音,像先生以前磨剪刀时的动静,却更脆更亮,听得人心里一震。
我赶紧往巷口看,只见个穿道袍的女子从房顶上跳了下来。她动作快得很,像片叶子似的飘落在地上,落地时带起的风掀飞了满地的枯叶。她手里握着柄剑,剑身亮得晃眼,在昏沉沉的天色里泛着冷光。
“女、女修士?”我愣住了。瓦碴巷偶尔会过修仙的人,穿着道袍,背着剑,听说能斩妖除魔,只是我以前从没近距离见过,那女子看起来不大,头发用根木簪束着,道袍如月,简似华,脸上带着面纱,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光的星星,死死盯着那团黑影。
黑影显然没料到会有人拦它,那些飘着的红线猛地收紧,像张网般朝女修士罩过去。可她反应更快,手腕一扬,剑光闪过,那张红网“唰”地被劈成了两半,红线断口处冒出黑烟,像被烧着了似的。
“好家伙!”我忍不住低呼了一声。这女修士的剑好快!
女修士没停手,脚尖一点地,人就像被风吹着似的往前飘,剑光在她手里转得像朵花。我盯着她的剑势,忽然愣住了——她旋身时,剑尖划出的弧线,和先生写“圈”字时手腕转动的轨迹分毫不差。
先生写“圈”字时,总说要“裹而不滞”,手腕转得看似慢,实则每一寸都藏着劲,不能像画圈似的瞎转。以前我不懂,觉得转圈圈哪有那么多讲究,可看这女修士的剑,明明是在劈砍,那弧线却透着股收放自如的巧劲,把黑影往中间逼,和先生说的“笔锋裹劲”一模一样。
黑影被剑光逼得往后退,发出刺耳的尖啸,突然“噗”地炸开,变成无数个小黑点,往四面八方窜去,像撒了把黑豆。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下完了,散成这么多点,怎么抓啊?
可女修士却不慌,剑尖在地上轻轻一点,借着反弹的力道旋身,剑身在空中挽出个圆。我看得心头一跳——那圆的起势在左下方,收势在右上方,正是先生说的“活圈”,能聚能散。那些四散的小黑点果然像被什么东西吸着似的,竟被这道圆光拢了回去,重新聚成一团,只是比刚才稀薄了许多。
“这、这也行?”我使劲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剑是用来劈砍的,怎么还能像写字似的画圈?而且画个圈就能把散开的东西拢回来?
“孽障,还敢化形。”女修士的声音很清,像碎冰撞玉,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冷。她手腕一沉,剑光突然变得极亮,不再是刚才的灵巧,而是带着股沉甸甸的劲,一笔一划地往黑影上招呼。
我盯着那剑光的轨迹,忽然认出——是“斩”字!
横画拦腰截断黑影,竖画直刺核心,最后那笔斜挑,看着轻飘飘的,却带着股“余势不尽”的锐,把黑影里最后一点黑气都挑了出来。这和先生写“斩”字时反复强调的“杀气藏于收锋”一模一样!先生说过,“斩”字最忌虎头蛇尾,收锋那笔要像刀尖挑着东西,看着轻,实则劲全在里面。
黑影在那瞬间僵住了,身上的红线寸寸断裂,最后“噗”地散成了滩黑灰,被夜风吹得干干净净,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我瘫坐在草堆里,后背全是冷汗,手心也湿乎乎的。这女修士也太厉害了……不对,她的剑怎么会像先生写的字?难道她也认识先生?
女修士收了剑,转身朝破庙这边看过来。她的目光扫过庙墙,在发光的“守”字上停了停,眉头微微蹙起,像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眼神里带着点探究,又有点疑惑。
我赶紧低下头,心脏“砰砰”直跳,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会不会把我也当成妖魔鬼怪斩了?我可没黑影那么厉害,一剑下去肯定成肉泥了。
“那字……”女修士开口了,声音不算大,却清清楚楚地传进庙里,“是谁写的?”
我抱着砚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啥。说我写的?她会不会觉得我也是妖怪?可说不是,这破庙里就我一个人……
“是、是我……”我结结巴巴地应了一声,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女修士没再说话,一步步朝庙门走来。她的脚步声很轻,像猫走路似的,可我听着却像踩在自己心头上,每一步都让人发紧。
庙门被她轻轻推开了,吱呀一声,吓得我猛地往后缩了缩。
她站在门口,逆着光,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手里的剑插回了剑鞘,剑鞘是普通的木头做的,上面缠了圈旧布,看着不像啥宝贝。可刚才那剑光……
“这字的笔意,你是怎么悟到的?”她忽然问,声音里带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笔、笔意?”我懵了,挠挠头,“啥是笔意?我就……就那么写的啊,想着不能让那黑影进来,手腕就自己动了……”
我说的是实话。写“守”字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不能让那黑糊糊的东西靠近先生的坟,握枯枝的手自然而然就那么动了,哪想过什么笔意不笔意的。
女修士愣了愣,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她低头看了看庙墙上的“守”字,又抬头看了看我,眼神里的探究更浓了。她往前走了两步,指尖轻轻碰了碰墙上的泥灰,那道暖黄的光顺着她的指尖往上爬,在她手腕上绕了圈,又慢慢隐了下去。
“你师父是谁?”她又问。
“我师父?”我心里一酸,“我就只有先生,他、他刚走没几天……他不是修士,就是个教我认字的老头。”
女修士的目光落在我怀里露出的半块砚台上,顿了顿,没再追问。她转身走到庙外,看了看刚才黑影消散的地方,又抬头望了望天色,眉头皱得更紧了。
“此巷地脉已乱,今夜只是开端。”她留下这句话,声音里带着点凝重,“那东西是影魅,靠吸食生魂活,尤其喜欢啃噬有执念的人。你若不想死,就早点离开这里。”
说完,她转身就往巷口走,脚步轻快得很,道袍的下摆被风吹得飘起来,像先生写撇画时的弧度。走了两步,她又停下了,回头看了眼庙墙上的“守”字,忽然轻轻叩了叩剑柄,那节奏,像先生写完字后敲砚台的轻响。
“字里藏的东西,好好悟。”
话音落,她人已经走出老远,剑光一闪,就消失在巷口的夜色里了。
庙墙上的“守”字渐渐暗下去,暖黄的光一点点隐回泥灰里,最后只剩下歪歪扭扭的笔画,看着和普通的字没啥两样。可我心里的某个地方却亮了。
原来先生教的不只是写字,是藏在笔画里的道理。原来那女修士的剑里,也藏着同样的道理。
我捡起地上的枯枝,在泥地里又写了个“剑”字。这次没再抖,落笔时想起女修士的剑势,收锋时念着先生的话,笔画落在泥里,竟透出点微微的沉劲,风过而不散。
“先生,”我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我好想你。”
怀里的砚台忽然热了一下,像先生以前握着我的手教我写字时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