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枚银币的重量
第4章 一枚银币的重量 (第2/2页)老城主的私生女。
新城主母亲的追杀。
神秘的失踪。
安娜。
那张总是低着头、怯生生的脸,在她那身粗布麻衣下,依稀可见精致的轮廓。那双总是躲闪的眼睛,如果洗去恐惧,会是怎样的颜色?
他不动声色地输掉了手里的最后几个铜板,在一片嘲笑声中,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地下酒馆。
谜底,已经揭开了一角。
那个管事老头,不是在折磨安娜,他是在用一种最残酷的方式,保护她。让她变得卑微、肮脏、不起眼,让她活在所有人的视线死角里。他答应了新城主的母亲,会让这个女孩“活在痛苦里”,以此换取了她的性命。同时,他又守着另一条底线——“不会让城主的血遭受过分的屈辱”,所以,他会阻止任何试图对安娜进行身体侵犯的行为。
这是一个复杂的交易,一个冷酷的承诺。
而安娜,这枚棋子,就是解开整个“裘德酒馆”谜团的钥匙。
……
深夜。
李寻欢回到了“裘德酒馆”的后院。他没有走门,而是像只狸猫,悄无声息地翻过高墙,落在一堆废弃的木桶后面,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他换回了“加雷斯”的身份,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蛮横而愚蠢的表情。
他没有立刻回护卫宿舍。他绕到了厨房的后窗。窗户开着一条缝,透出微弱的灯光。
厨房里,安娜正蹲在地上,借着一盏油灯的光,清洗着堆积如山的餐盘。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疲惫。
白天那个胖厨娘早已不见踪影,整个后厨,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的手背上,白天被瓷片划伤的口子已经结了血痂。此刻,长时间泡在冰冷的油水里,伤口被泡得发白,想必是刺骨的疼。但她好像已经习惯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清洗完最后一个盘子,她站起身,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后腰。她从灶台的角落里,拿起半块黑面包,小口小口地啃着,那是她今天的晚餐。
就在这时,后厨的门被轻轻推开。
走进来的是那个戴单片眼镜的管事老头。
他没有看安娜,只是径直走到一个上锁的食橱前,用钥匙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小壶牛奶和一个白面包,放在了桌上。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对安娜说:“吃完赶紧收拾干净,明早送奶的来之前,我不希望看到任何痕迹。”
他的声音,依旧是那种不带感情的、发布命令的语调。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顺手将门带上。从头到尾,他没有和安娜有任何眼神交流,也没有多说一个字。
安娜怔怔地看着桌上的牛奶和白面包,足足愣了十几秒。然后,她才像做贼似的,飞快地环顾四周,确认真的只有她一个人。
她放下手里那半块坚硬的黑面包,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个还带着温度的白面包。她没有立刻吃,而是先凑到鼻尖,深深地吸了一口那股香甜的麦子味道。她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不属于恐惧的情绪。那是一种近乎贪婪的、对美好事物的向往。
窗外,李寻欢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心中已经有了全新的计划。
这个计划比直接用迷药或者暴力胁迫要复杂,但更安全,也更符合他“准则高于一切”的信条。
他需要成为安娜那片黑暗世界里,一道无法解释的光。
不是温暖的光,那会引起警惕。而是一道怪异的、扭曲的、时亮时暗的光。
他耐心地等待着。
等安娜吃完了那份“奢侈”的宵夜,仔细地收拾好一切,然后端着一桶泔水,从后门走了出来。
后院很黑,只有一个挂在屋檐下的风灯,在夜风里摇曳,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
安娜吃力地将泔水桶拖到院子角落的指定位置,正要转身回去。
“站住。”
一个粗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安娜的身体瞬间僵住,像一只被鹰盯住的兔子。她慢慢转过身,看到了那个白天故意绊倒她的、满脸横肉的护卫——加雷斯。
恐惧,再次攫住了她的心脏。她以为,新一轮的折磨又要开始了。
李寻欢迈着“加雷斯”标志性的八字步,摇摇晃晃地走到她面前。他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劣质酒气,眼神浑浊,像是刚从赌场里出来。
他低头,俯视着这个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女孩。
安娜吓得把头埋得更低了,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
李寻欢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看。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对安娜来说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她以为对方会像往常一样,说些污言秽语,或者推她一把取乐时,那个男人,却做了一个她完全无法理解的动作。
李寻欢从自己那破旧的钱袋里,摸索了半天,然后掏出了一枚钱币,屈指一弹。
“叮——”
一声清脆的声响,一枚银币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在了安娜脚前的泥地上,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冷冷的光。
那是一枚足值的标准银币,足够一个贫民家庭一个月的开销。
安娜彻底愣住了,她抬起头,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眼前的男人。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处理当前的信息。
李寻欢,或者说“加雷斯”,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嫌恶与不耐烦的表情,他朝旁边吐了口唾沫,声音含混地咕哝道:
“看什么看?白天把老子的靴子弄脏了,这是赔你的。别他妈一副死了爹娘的样子,晦气!”
他的语气,和他白天的恶劣如出一辙。他说的话,也充满了侮辱性。
但这枚银币,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安娜的认知上。
羞辱她的人,给了她一枚银币?
绊倒她的人,用一种更粗暴的方式,给了她一笔她从未拥有过的巨款?
这太怪异了。怪异到让她忘记了恐惧。
李寻欢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他丢下那句话,便不再看她,转身摇摇晃晃地朝着护卫宿舍走去,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妈的,又输光了……真他妈倒霉……”
他像一阵风,来得突兀,去得也干脆。
只留下安娜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枯叶。她低头,看着脚边那枚静静躺在泥地里的银币。那冰冷的金属光泽,在这一刻,仿佛拥有了某种奇异的魔力。
她犹豫了很久,才终于鼓起勇气,慢慢蹲下身,用那双被冰水泡得发白、还带着伤口的手指,颤抖着,捡起了那枚银币。
银币很凉,但握在掌心里,却有一种沉甸甸的、不真实的重量。
她抬起头,望向“加雷斯”消失的方向,那双总是盛满恐惧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茫然和困惑。
护卫宿舍里,鼾声如雷。
李寻欢躺在自己那张散发着汗臭和霉味的硬板床上,双眼闭着,呼吸平稳,仿佛已经陷入了沉睡。
但他的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知道,那枚银币,已经在他和安娜之间,搭建起了一座最诡异的桥梁。
猎人,已经放下了第一个,最特别的诱饵。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等待。
等待猎物,带着满心的困惑与不解,一步一步,自己走进他布下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