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墨》
《三分墨》 (第2/2页)至荆州之托,已成死局。云长夜读《春秋》,烛泪堆作小山,却不知春秋大义在“时”与“势”。水淹七军威震华夏时,东吴来使求联姻,云长掷书厉喝“虎女安配犬子”,檐下铁马骤响,江陵城头的“关”字大旗突然撕裂一角。
诸葛亮在成都观天,见荆襄分野星芒涣散,急修书八封。最后一封被云长压在青龙刀下:“军师多虑矣。”那夜江陵太守府,云长梦回桃园,见自己仍在半树高处,玄德在根畔仰面微笑。惊醒时刮起东风,案上《春秋》哗哗翻至僖公二十二年:“宋襄公不鼓不成列”。
麦城雪夜,赤兔马踏碎月光如琉璃。残碑“汉寿亭侯”四字渐被雪掩,隆中对从此裂作两半。五丈原秋风里,孔明巡营见少年士卒以树枝画舆图,荆襄一带描了又拭,土地竟被划出浅沟。他仰天不语,知三分一统已成镜花,此后六出祁山,不过是为“汉”字续一口气罢了。
第四回胆如卵
景耀六年冬,成都巷陌童谣忽变:“姜维胆,大如卵,剖开能盛剑阁险。”时魏将邓艾已度阴平,朝堂乱作一锅沸粥。
姜维在剑阁闻讯,正擦拭丞相所传八阵图残板。板木纹理间,隐约有龟背洛书痕迹。忽忆延熙十九年,洮西大捷后夜访定军山。武侯墓前柏树忽作人语:“伯约,可知老夫为何择你?”月下自观身影,竟与丞相当年一般瘦硬。
其实诸葛亮早知不可为。建兴五年春,他在汉中铸“汉”字剑,炉火七日不熄。最后淬火时,江水倒涌三丈,剑身现龟裂纹。南征前夜,将《二十八宿分野图》付姜维,指尖在“北”方玄武位停留良久:“此乃天阙缺口,补之需绝大勇气。”
九伐中原,实为绝望中的刀舞。最后一次出骆谷,见定军山方向流星如雨,知天命终不可违。然仍要进兵,只为让天下人记得:蜀汉之亡,非因不战。
成都陷落时,姜维正写信与刘禅:“愿陛下忍数日之辱。”砚中墨似上方谷雨,浓得化不开。钟会帐中周旋,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事败那日,魏兵破门,见他端坐案前,正在绢帛上书“汉”字最后一笔。
刽子手剖腹取胆,果大如鸡卵,在盘中有力搏动。邓艾以刀尖触之,胆壳骤裂,流出墨色汁液,竟在地上洇成一幅未竟的《三分舆图》。围观老卒惊呼:“此乃上方谷黑雨!”
是夜剑阁起怪风,过处岩壁现文,字字如斗:“胆未冷,魂不灭,三十年后再裂曹家月。”邓艾命人铲之,愈铲字迹愈深。
尾声桃又开
今涿郡桃园,老树犹在。暮春时节,花瓣飘落如雪,常有游人见三片桃花并蒂而坠,落地成“品”字形。树下立残碑,风雨剥蚀,唯“兄弟”二字清晰。
更奇者,上方谷每遇旱年,涧底会渗出墨色泉水。老农取之研墨,书字于纸,见日则隐,遇雨复现。曾有人夜宿谷中,闻金戈声夹杂笑语,晨起见石上水渍,天然成“三分”篆文。
至于姜维胆裂处,今为葭萌关外七星潭。月圆之夜,潭水翻涌如沸,有渔人网得古铜匣,内藏帛书残卷,字迹遇空气即化,唯最后三字凝而不散:
“遥闻芳烈”。
潭边有杜工部后人结庐,每晨起临潭书《八阵图》诗。某日砚中忽现龟背纹,掬水洗之,满江皆起墨香。
补记:今人考据,《三国志》裴注引《九州春秋》,载有“桃园老树,花实同株,百年一现”之说。罗贯中写桃园结义时,或曾访涿郡故老。至若上方谷黑雨,郦道元《水经注·渭水篇》确有“谷中有玄泉,旱则竭,霖则黑”记载。英雄事迹,史笔传说,本就如墨入清水,散作万千气象。唯见潭边老叟,以竹枝蘸潭水书空,写的总是那四字:
三分墨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