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青田归隐·初探玄妙
第四章 青田归隐·初探玄妙 (第2/2页)他摸了摸眉心的黑气,比在应天府时淡了点,可还是像团挥不去的雾。他望着罗盘的指针,指向西北,指向诸葛亮,指向那个即将开始的故事。他笑了,笑声像雪落在潭里的声音,像风穿过松竹的声音,像天机转动的声音——“诸葛亮,我来了。”
洪武四年的除夕夜,刘伯温没有置办烟火。而在北村的三清观的蒲团上枯坐了一夜,大年初一的一缕阳光撒下来,房檐上的冰碴子化成的水,顺着檐角滴下来,在台阶上结了层薄冰。刘伯温裹着件补丁摞补丁的青布道袍,蹲在供桌前,手指摸着三清像脸上的灰尘——那灰尘积了有半指厚,指腹蹭过去,留下道清晰的印子,像谁在神仙脸上划了道委屈的疤。
供桌上摆着三炷残香,烟烧到一半就灭了,余烬凝在香头,像滴冻住的泪。旁边的陶碗里盛着他自酿的米酒,酒液清得能照见人,碗沿沾着圈青苔,是他今早从观后井边刮来的——这观里连个扫洒的童子都没有,自从他去年被朱元璋“恩准”归乡,这三清观的香火就断了,连山脚下的猎户都不肯来拜,说“这观里的神仙护不住诚意伯,也护不住我们”。
刘伯温端起陶碗,酒液入喉,辛辣得他皱起眉,咳嗽了两声,手背掩着嘴,指缝里渗出来点血丝——那是上个月朱元璋派来的使臣,说“陛下念及先生劳苦,特赐金丹一枚”,他捏碎金丹的时候,指甲盖都染了黑,后来吐了三天血,才知道那金丹里混了朱砂。
“三清在上。”他把陶碗往供桌前推了推,酒液溅在元始天尊的靴尖,“弟子刘伯温,跟着朱元璋打了十四年江山。破陈友谅的鄱阳湖,我在船头站了三天三夜,连眼都没合;灭张士诚的平江府,我用八卦阵困了他三个月,差点被流矢射穿心口;定大都的时候,我带着亲兵爬城墙,手指抠进砖缝里,指甲盖都翻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哑,像老旧的胡琴弦,“可如今呢?他给我个‘诚意伯’的虚衔,连京城的宅子都不让我住,就连那些淮西勋贵都欺辱我,以至于京城无我的容身之地,不得已我回这南田山,连老家的族亲都不敢认我——说我是‘被陛下弃了的人’。”
雪粒子砸在观门的铜环上,发出细碎的响。刘伯温突然攥紧了拳头,指甲盖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来,滴在供桌的裂缝里:“为什么?为什么诸葛孔明能得刘玄德专任,连行军打仗都要问他的意思?为什么我刘伯温就只能做个‘算卦的先生’,打完仗就被塞进冷宫里?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
最后一个“啊”字刚出口,天空突然炸起道紫雷。雷光照亮了三清观的屋顶,瓦缝里的枯草都泛着青白的光,紧接着,“咔嚓”一声——供桌中间裂开道指宽的缝,裂缝里涌出来的青光不是冷的,倒像浸了温水的丝绸,裹着刘伯温的手腕往上爬,蹭过他的手背,钻进他的指缝。
刘伯温瞪大眼睛。青光里慢慢浮现出间茅庐:青竹编的门帘,案上摆着半盏冷茶,茶烟还飘着,像没散的梦。诸葛亮坐在蒲团上,羽扇轻摇,青衫袖口绣着片竹影,眉峰舒展开,像藏了整座卧龙岗的云。刘备站在他对面,双手抱拳,玄色锦袍上沾着草屑,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欢喜:“孤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也。”
这声音像道重锤,砸在刘伯温的胸口。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三清像的基座上,肩膀传来阵钝痛,可他顾不上,他盯着那道青光里的身影,诸葛亮的羽扇刚好指在案上的地图上,指尖点着荆州的位置,刘备凑过去,两人的头挨得很近,像一对掏心掏肺的知己。
“不……”刘伯温伸出手,指尖刚碰到青光,那光突然“啪”的一声碎了,像被戳破的肥皂泡。他只觉得胸口像被人用烧红的铁钎扎了一下,气血翻涌,“哇”地吐了一口血,溅在供桌的裂缝里,血珠顺着纹路渗进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扶着供桌喘气,口鼻里全是铁锈味,眼前的三清像开始摇晃,连屋顶的瓦都在转。
“逆天窥伺,必遭反噬。”
声音从头顶落下来,像老茶烟飘进鼻子里。刘伯温抬头,看见个穿灰色道袍的虚影——是三清观的老观主,十年前就坐化了,脸模糊得像浸在水里的墨画,只有眼睛是亮的,像两粒浸在茶里的珍珠。他飘在供桌上方,道袍的衣角晃啊晃,像被风掀起的旧书页。
“观主……”刘伯温伸手去抓,指尖穿过了那道虚影,碰了满手的冷。
“此乃天机警示,亦是劫数开端。”老观主的声音越来越远,“你看了不该看的,听了不该听的,这劫,躲不过。”
话音刚落,虚影突然化作青烟,飘进三清像的鼻孔里。三清像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又暗下去,像盏被风吹灭的灯。刘伯温扶着供桌站起来,腿还在抖,目光落在供桌底下——那是他今早从箱底翻出来的罗盘,铜制的盘面沾着灰,指针本来是静止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翻了过来,此刻正转得飞快,铜绿的指针在盘面上画着圈,最后“叮”的一声,死死指向西南方向。
刘伯温蹲下来,伸手摸着罗盘的指针。指针尖上泛着冷光,像根要扎进人心的针。他抬头望着窗外,雪还在下,松风呼啸着穿过观门,卷着碎雪飘进来,落在他的手背上。
西南方向……是荆州?还是卧龙岗?
他擦掉嘴角的血,手指抠进罗盘的盘面,指甲盖泛着青白。窗外的雷又炸了一声,照亮了他的脸——他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像两团烧起来的火。
“诸葛孔明……”他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里带着股子狠劲,“既然你能得玄德专任,那我倒要看看,你的江山,能不能经得住我刘伯温的天机一算。”
罗盘的指针还在抖,可始终指着西南。雪粒子砸在罗盘上,发出细碎的响。刘伯温把罗盘抱在怀里,站起身,望着窗外的黑暗。
除夕夜的风更冷了,可他一点都不觉得。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