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第1/2页)乾元殿内,死寂如渊。
太后那句近乎直白的诘问,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浅雪濒临崩溃的神经上,也烫在皇帝萧景煜骤然收缩的心尖。殿内辉煌如昼的灯火,此刻仿佛都凝成了冰冷的、窥伺的眼,密密麻麻钉在御座旁那对至尊至贵的男女身上,将方才还歌舞升平的华宴,映照得如同森罗法场。
萧景煜的手,还紧紧攥着苏浅雪冰冷湿滑、颤抖不休的手。他能感觉到那指尖的痉挛,能听到她牙齿轻微撞击的咯咯声,能看到她脸上精致的妆容被冷汗与泪水冲刷出道道沟壑,露出底下惨青如鬼的脸色。那双曾令他沉醉的、总是盛满柔情与仰慕的美眸,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溺水般的恐惧,死死盯着丹陛下那个依旧匍匐颤抖、却已掀起惊涛骇浪的“痴儿”。
荒谬!一个冷宫里爬出来的、肮脏痴傻的贱婢,几句颠三倒四的疯话,竟能将他堂堂天子、他视若珍宝的贵妃,逼至如此境地?!更可恨的是,说出这话的,是他的母后!
萧景煜胸膛急剧起伏,龙袍下的肌肉绷紧如铁。他缓缓转头,看向太后。那目光,不再掩饰其中的惊怒、不解,以及一丝被至亲逼至绝境的、近乎凶戾的寒光。
“母后——”他开口,声音嘶哑,带着极力压制的雷霆之怒,“今日宫宴,乃是为贵妃祈福,亦是君臣同乐。此等疯癫贱婢,言行无状,污言秽语,惊扰圣驾,搅乱盛宴,罪不容诛!母后纵有怜悯之心,亦不当在此等场合,容其放肆,更不当……以莫须有之词,诘问贵妃!”
他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掷地有声,帝王威仪勃发,试图以绝对的皇权,强行压下这失控的局面,将太后的话定性为“疯癫贱婢的污言秽语”和“莫须有的诘问”。
然而,太后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那双阅尽沧桑、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没有半分退让,反而浮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悲凉的讥诮。她慢慢端起面前那杯皇帝亲手斟满、却一直未动的酒,指尖拂过冰凉的杯沿。
“皇帝,”太后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殿内每一个竖起耳朵的人心中,“哀家是老了,但眼睛还没瞎,心也没糊涂。一个痴儿,或许会说疯话,但不会无缘无故,反复梦见同样的东西——杏黄、莲花、火、碎瓷片。更不会,让一个久居深宫、与静思院素无往来的贵妃,一听之下,便惊悸至此,失态如斯。”
她目光转向苏浅雪,那目光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缓慢而精准地剥开她华美的外衣:“贵妃,你告诉哀家,也告诉陛下,告诉这满殿的臣工命妇,你究竟在怕什么?是怕这痴儿的‘疯话’?还是怕……这‘疯话’里提到的,某些你极力想要掩埋的……旧事?”
“不……不是……我没有……”苏浅雪像是被最后一丝力气支撑着,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否认,她猛地抓住萧景煜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肉,眼中满是乞求与绝望,“陛下!陛下信我!臣妾什么都不知道!是这贱婢……是有人要害臣妾!是有人指使她装疯卖傻,构陷臣妾!陛下明鉴啊!”
她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若是往常,早已令萧景煜心碎不已,百般抚慰。可此刻,她眼底那深不见底的恐惧,和言语间下意识的回避与推诿,却像一根刺,扎进了萧景煜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他忽然想起,这些年来,苏浅雪那缠绵不愈、时好时坏的“心悸之症”;想起她夜半惊梦,总呓语着“影子”、“衣服”;想起长春宫偏殿那场蹊跷的走水,和“意外”焚毁的、先帝赏赐的杏黄宫装;更想起……母后近来对静思院旧案不同寻常的关注,对浣衣局旧档的调阅,以及吴嬷嬷在掖庭狱的“暴毙”……
难道……浅雪真的……
不!绝不可能!浅雪温婉柔顺,心地纯善,入宫以来,侍奉他尽心竭力,对待宫人也宽和仁厚,怎会与那些阴私诡谲之事有染?定是有人嫉妒她盛宠,借静思院血案和这痴儿,设计构陷!
可母后……母后为何如此笃定?甚至不惜在百官面前发难?她手里,难道掌握了什么他不知道的证据?
一时间,惊疑、愤怒、维护、猜忌……种种情绪在萧景煜心中激烈冲撞,让他脸色变幻不定,竟一时语塞。
太后将皇帝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化为冰冷的失望。她这个儿子,到底是被“情”字蒙蔽了双眼,还是……根本就在自欺欺人?
她不再看皇帝,目光重新落回丹陛下那个仿佛已被遗忘的“痴儿”身上。
谢阿蛮依旧保持着跪伏的姿势,额头抵着冰冷光滑的金砖,身体细微地颤抖着。方才帝后之间那番惊心动魄的言语交锋,像惊雷一样炸响在她头顶。她能感受到皇帝那如有实质的杀意,如冰锥般刺向自己;也能感觉到太后那看似平静、实则步步紧逼的意志。
她知道,自己这把刀,已经被太后握在了手里,狠狠劈向了苏浅雪,也劈向了皇帝竭力维持的、那层温情脉脉的假面。而现在,这把刀,也到了最危险的时刻——要么一举建功,要么……被折断丢弃。
她不能退。也退无可退。
就在殿内气氛僵持到极点,空气都仿佛凝固成冰时,谢阿蛮忽然动了。
她不是起身,也不是说话,而是极其缓慢地、用一种近乎梦游般的姿态,抬起了那只一直紧握成拳、藏在袖中的右手。动作僵硬,带着痴儿特有的笨拙与不协调。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这只手吸引。
只见那枯瘦苍白、冻疮疤痕未褪的手,在殿内辉煌灯火的映照下,极其缓慢地摊开。
掌心,赫然躺着一小片颜色暗沉发污、边缘残留黑色垢渍、隐隐透着一层不祥暗红的——碎瓷片!
正是周宫女冒险传递给她的那片!
碎瓷片在灯火下,泛着一种诡异的光泽。那暗红的底色,仿佛干涸陈年的血污;边缘的黑色垢渍,散发出若有若无的、混杂着土腥与腐朽药味的怪异气息。
“这……这是……”苏浅雪在看到那片碎瓷的瞬间,如同被毒蛇咬中,猛地从御座上弹起,又因腿软跌坐回去,指着谢阿蛮的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一片死灰般的绝望。
她认得!她绝对认得这片碎瓷!那颜色,那气味,那污垢……是她埋藏在记忆最深处、日夜被其折磨、却又拼命想要遗忘的噩梦之源!
萧景煜也看到了那片碎瓷,心头猛地一悸。他虽然不知具体,但苏浅雪那见了鬼般的反应,以及碎瓷本身散发出的不祥气息,都让他直觉到——这东西,绝不简单!
“这是什么?”太后沉声问道,目光锐利如电,射向谢阿蛮。
谢阿蛮“茫然”地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向掌心那片碎瓷,仿佛第一次看见它,脸上露出困惑与一丝……奇异的、近乎孩童找到“玩具”般的、转瞬又被恐惧覆盖的神情。
“……捡的……”她含糊道,声音细弱蚊蚋,“在……在佛堂后面……扫雪……从土里……抠出来的……亮亮的……有怪味道……”
佛堂后面!扫雪!土里!
这几个词,如同无形的鼓槌,狠狠敲在苏浅雪的心上!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双手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啊——!!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是她们逼我的!是她们说……说只要这样……就能……就能……”
她语无伦次,精神显然已濒临崩溃,那脱口而出的话语,虽然破碎,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耳边!
不是我!不是故意的!她们逼我的!
“浅雪!住口!”萧景煜厉声喝止,额角青筋暴起。他猛地站起身,想要阻止苏浅雪继续说下去,心中却是一片冰凉——浅雪这话,几乎是变相承认了!
太后眼中精光爆射,猛地一拍凤椅扶手:“‘她们’是谁?!‘这样’是哪样?!苏浅雪,你给哀家说清楚!”
苏浅雪被皇帝和太后的厉喝震得浑身一颤,从濒临疯狂的边缘稍微拉回一丝神智。她看着皇帝铁青的脸,看着太后冰冷审视的目光,看着殿下百官命妇或震惊、或鄙夷、或探究的眼神,再看看丹陛下那个“痴儿”掌中那片如同诅咒般的碎瓷……
完了。一切都完了。
巨大的恐惧与绝望,如同黑色的潮水,彻底将她淹没。她猛地推开试图扶住她的皇帝,踉跄着从御座上滚下来,披头散发,妆容尽毁,状若疯妇,指着谢阿蛮,又指着太后,尖声嘶喊:“是你们!是你们合起伙来害我!我知道!我都知道!你是沈青梧!你是那个贱人回来索命了!还有你!老妖婆!你早就看我不顺眼!你想扶植你娘家的人上位!你们弄出这个痴儿,弄出这片破瓷片,就是想逼死我!”
沈青梧!
这个名字,如同禁忌的咒语,被苏浅雪在癫狂中嘶喊出来,瞬间让整个乾元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仿佛被冻结了!
沈青梧!先皇后!四年前“病逝”的沈皇后!
百官之中,几位曾与沈家交好、或心存正直的老臣,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而更多的大臣命妇,则是骇然色变,下意识地看向御座上的皇帝,又飞快低头,心中掀起滔天巨浪——贵妃这是疯了?!竟敢直呼先皇后名讳,还口出如此悖逆狂言!
萧景煜如遭雷击,僵立当场,看着地上癫狂嘶喊、面目全非的苏浅雪,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女人。沈青梧……浅雪怎么会突然提到她?还说什么“回来索命”?难道……
一个更加可怕的猜想,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太后却是怒极反笑,她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在地上、已然半疯的苏浅雪,声音冰冷如万载寒冰:“好!好一个苏浅雪!好一个淑贵妃!哀家还没问,你倒自己招了!沈皇后?你以为,一句‘回来索命’,就能掩盖你犯下的滔天罪孽吗?!”
她不再看苏浅雪,转而面向满殿骇然无声的臣工命妇,扬声道:“诸卿听真!今日之事,非是哀家有意搅扰宫宴,实乃宫中有人,行魑魅魍魉之事,戕害皇嗣,构陷先皇后,毒杀宫妃,其心可诛,其行当灭!”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