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旧贵怒且惊
第47章 旧贵怒且惊 (第1/2页)“周氏工坊”中秋前夜“赏珍雅集”的盛况与天价成交的“朗鉴”,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瞬间在长安城最顶层的圈子里炸开了锅。六千余贯的巨额收入,一夜之间汇聚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江南商人”之手,这本身已是令人瞠目结舌的财富神话。而“朗鉴”最终以“萧瑀献于陛下”的戏剧性方式收场,更是为这场雅集增添了无数可供咀嚼的谈资与遐想。长安的贵胄、豪商、文士,乃至市井小民,都在津津乐道着那夜“明玻”的璀璨、竞价的狂热,以及最后那场不动声色的机锋较量。“周氏工坊”与“明玻”之名,以最快的速度,穿透了坊墙的阻隔,成为长安城八月末最炙手可热的话题。
然而,灼热的目光背后,并不仅仅是羡慕与惊叹。当“明玻”的暴利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展现在众人面前,当“周氏工坊”凭借奇技与财富,隐隐有打破某些既有利益格局和身份藩篱的势头时,那些盘踞在旧有秩序顶端的势力,感受到的便不再是新奇,而是如芒在背的威胁与难以遏制的愠怒。
首先坐不住的,是那些与“琉璃”相关的旧有利益集团。唐代琉璃(或称玻璃)制造虽不普及,但亦有传承。官营的“将作监”下属“百工署”有琉璃作,能烧制一些简单的彩色琉璃珠、簪饰、小件器皿,用于宫廷赏赐和礼仪。民间亦有少数工匠家族,掌握着不那么透明的、带有浓厚西域或波斯风格的“琉璃”烧制技术,所出之物虽不晶莹,却也价值不菲,主要供应达官贵人赏玩。“周氏明玻”的出现,以其无与伦比的透明度、纯净度和可塑性,瞬间将这些旧式“琉璃”映衬得黯淡无光,形同瓦砾。将作监的琉璃匠人头目被上司叫去狠批,民间琉璃匠人的订单锐减,价格暴跌。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股怨气,很快便在相关人等的串联下,汇成了一股暗流。
“那‘周氏’的‘明玻’,定是用了妖法邪术!”将作监一位负责琉璃作的直官在私下酒宴上愤愤不平,“某家世代相传的‘药玉’(对琉璃的雅称)之法,已臻化境,亦不敢言能得如此纯净通透之大件!其物来得蹊跷,恐非正途!听闻其工坊内,炉火昼夜不息,烟尘蔽日,恐是行那‘点石成金’、‘采炼魂魄’的左道之术!”
“正是!其物过于完美,反类妖异。”一位与民间琉璃大户有旧的文士附和道,“且其工坊行事诡秘,匠人皆签死契,与外界隔绝,所耗石炭、白碱等物,数量惊人,来路不明。此等行径,岂是正经商贾所为?依某之见,当请有司严查!”
其次,是那些在“赏珍雅集”上未能如愿、或本就对“周氏工坊”及其背后隐约可见的东宫背景心存芥蒂的勋贵朝臣。萧瑀府上那位管事回去后,将当晚情形添油加醋一番禀报,重点描述了于志宁如何“以势压人”、王掌柜如何“狡诈圆滑”、最终萧府如何“被迫”出了三千五百贯巨款却“镜财两空”。尽管萧瑀仍在闭门,闻之亦是气得摔了茶杯,对门下令道:“查!给老夫仔细地查!这‘周氏’到底是何方神圣?与东宫,与那李瑾,究竟是何关联?其财货往来、匠人户籍、物料采购,一处处给老夫挖出来!不信没有把柄!”
与萧瑀一系亲近、或在朝中与太子、王皇后一系不甚和睦的官员,也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城南那座日渐显赫的工坊。他们或许不在意几件琉璃玩物,但他们在意的是“周氏工坊”展现出的惊人敛财能力,以及这种能力可能为东宫带来的助力。更令他们警惕的是,工坊那种“标准化”、“流水化”的生产方式,以及隐隐透露出的对“匠技”的推崇与革新,似乎与儒家“重道轻器”、“重农抑商”的传统理念有所扞格。若放任此等“奇技淫巧”大兴,恐动摇“士农工商”的固有秩序,助长“逐利”之风,甚至让那些“操持贱业”的工匠凭借“奇技”获取不该有的财富与影响力,这是许多秉持传统观念的士大夫所不能容忍的。
“《礼记》有云:‘奇技奇器以疑众,杀!’非谓其器不美,乃恐其惑乱人心,使人舍本逐末也。”一位以清流自诩的御史在私下议论时如此说道,“今‘周氏’以琉璃之巧,聚敛巨万,引得长安贵人竞相追逐,奢靡之风更炽。长此以往,人人慕利,谁还安心耕读?其工坊内,匠人几同奴役,却又授以奇技,许以厚利,此非鼓励‘匠人干政’之渐耶?不可不察!”
第三股暗流,则来自那些控制着长安及周边重要手工业、商业行会的世家大族与地方豪强。“周氏工坊”不仅产出琉璃,其大规模使用石炭(煤)、试图建立自己的燃料供应体系,已经触动了某些掌控林木、石炭资源的地方豪强利益。其对优质纸张的改良和未来可能的量产,更是直接威胁到把持着造纸原料(如藤、麻)产地和销售渠道的某些江南、巴蜀世家。虽然“新纸”尚未公开上市,但工坊向崇文馆、东宫等处赠送的、质量明显优于市面常见品的“印书纸”和那批活字印刷的《千字文》,已经引起了一些敏感家族的注意。他们或许还不知道“活字印刷”的存在,但已经嗅到了纸张市场可能面临的变局。
“江南顾氏”是掌控宣、歙一带优质楮皮、藤纸生产的大族,其在长安的代表近日频繁拜访与纸张贸易相关的官员和书商,打探“周氏工坊”所用纸张来源。“听闻其纸色润而韧,价却不高,莫非得了新的廉价原料秘方?或是用了邪法?”顾氏在长安的主事人忧心忡忡地对家族写信,“若其真能大量产出此等优质纸,我顾家百年基业,危矣!当速谋对策,或收买其匠人,或断其原料,万不可令其坐大!”
这些或明或暗的敌意、猜忌与谋划,通过各种渠道,或快或慢地汇聚、发酵,最终形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开始悄然罩向城南工坊,也罩向了与工坊有着千丝万缕联系、如今已升至崇文馆直学士兼太子右赞善大夫的李瑾。
李瑾并非对此毫无察觉。王掌柜每日都会将市面上的风声、官吏胥吏态度的微妙变化、以及某些不怀好意的刺探,整理成简报,通过秘密渠道送给他。于志宁也在一次议事间隙,看似随意地提醒他:“近日朝中于‘匠作奇技’、‘与民争利’颇有议论,你与那‘周氏工坊’既有渊源,还需谨慎,莫要授人以柄。”这话已是相当直白的警告。
杜铭、许元瑜等好友也传来消息,说他们家族中或交游圈内,已有人开始议论“周氏工坊”的“不合礼法”与“来历可疑”,甚至隐约将矛头指向李瑾,质疑他一个宗室子弟、东宫属官,为何与商贾之事牵扯如此之深,是否有“以权谋私”、“结交奸商”之嫌。
感业寺中武曌的密信,也证实了宫中的不平静:“萧妃近日于陛下面前,屡言‘物过美则近妖’,‘奇技惑心’,又‘无意间’提及,闻说城南有工坊,以秘术制琉璃,获利巨万,其匠人皆如囚徒,恐非仁政所宜。陛下笑而不语,然妾观之,其心已动疑。郭老夫人亦言,近日有命妇入宫,言语间对‘琉璃奢靡’颇有微词。君在朝在外,树大招风,当思化解之道。或可主动献利,或可寻一‘大义’名分,使工坊之术,与国计民生相连,则攻讦可稍息。”
武曌的分析一针见血,与李瑾的判断不谋而合。对手的攻击,集中在“奇技淫巧”、“与民争利”、“聚敛无度”、“匠人如囚”以及隐约的“左道嫌疑”上。要化解,不能仅靠防守和辩白,必须主动出击,将工坊与更高的“大义”捆绑,同时适当让渡部分利益,争取更广泛的支持,尤其是……皇帝的支持。
“献利”与“寻大义名分”……李瑾反复咀嚼着这两个词。他铺开纸笔,开始构思。
“献利”相对简单。工坊一夜暴得六千贯,这是瞒不住的消息。与其让人眼红攻讦,不如主动拿出一部分,以“感念天恩”、“报效朝廷”的名义献上。献多少?献给谁?怎么献?需要仔细权衡。献给皇帝内帑?可以,但需巧妙,不能显得是“花钱买平安”,最好是“供奉”、“敬献”珍玩器物之余,再“自愿”捐献一笔“助军”、“赈灾”或“兴学”的款项,名目要正大光明。通过谁献?于志宁?东宫?还是直接通过内侍省?后者更直接,但可能绕过东宫,引起于志宁不快。最好双管齐下,大部分以“周氏工坊”名义通过内侍省“供奉”,一小部分以东宫“发现良匠、进献奇技、得利以充用度”的名义,由李瑾协调,归于东宫。这样,皇帝得了实惠和面子,东宫也得了好处,李瑾的“忠心”和“能干”再次彰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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