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献世界寰宇图
第56章 献世界寰宇图 (第1/2页)夏日的骄阳,炙烤着长安城的琉璃瓦,也将秘书省幽深的庭院蒸腾出草木与陈墨混合的、略带苦涩的香气。自四月入职以来,李瑾在著作局那张靠窗的书案后,已静坐了近三个月。时光如水,悄然流逝,带走春寒,带来酷暑,也带走了著作局同僚们对他这个“奇技校书”最初的审视与疏离。如今的李瑾,在众人眼中,已然是著作局一位“沉稳勤勉、学问扎实、偶尔有些新奇见解但不失分寸”的合格同僚。他按时点卯,埋首校勘,参与修撰部分起居注的辅助工作,闲暇时也与同僚探讨经义、品评诗文,甚至能就某些历史地理问题提出令人耳目一新的见解,赢得了几位较为开明的同僚的尊重。他几乎不再主动提及将作监的事务,只在皇帝偶尔召见“以备顾问”时,才会条理清晰地汇报各项“试点”进展,言语间也尽量贴合秘书省“文翰”语境,将“奇技”包装成“先王制器利用之遗意”的发扬。这种低调、务实、善于学习的姿态,让他在秘书省这个清贵之地,初步站稳了脚跟。
然而,无人知晓,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一场静默的、跨越时空的知识汇集与重构,正在李瑾的书案、值房乃至崇仁坊宅邸的密室中,昼夜不停地进行。白日,他是勤勉的校书郎;夜晚与休沐,他则是那个胸藏寰宇、意图以一幅图卷震撼整个时代的孤独绘图者。
借助秘书省校书郎可以调阅大量秘藏图籍档案的特权,李瑾系统梳理了自汉代张骞“凿空”以来,历代正史、野史、行记、僧人求法传中关于西域、天竺、波斯乃至更远“大秦”(罗马)的地理、物产、风俗记载。他仔细比对了裴矩的《西域图记》、玄奘的《大唐西域记》(此时应已开始撰写或已有草稿流传)、贾耽的《陇右山南图》(此时或未成)等当世地理佳作,也翻阅了前朝《水经注》中关于南方水系的描述。同时,他让王掌柜通过海商网络,不惜重金,持续搜集来自波斯、大食、天竺、乃至传闻中“狮子国”(斯里兰卡)、“婆罗洲”等地海商、水手、传教士(景教、祆教等)口述或零散记录的航海见闻、星图、简陋海图,以及关于更南方“黑色大陆”(非洲)、东方“扶桑”(日本)之外大洋的传说。工坊招募的几位老舵工和波斯导航员,也被要求反复回忆、核实航线、季风、岛屿、洋流等细节。
所有的信息,如同万千条溪流,源源不断地汇入李瑾这个特殊的“处理器”。他以超越时代的全球地理框架为骨,以唐代已有的可靠记载为肉,以海商带来的零碎信息为补充和修正,以逻辑推理和合理想象(如根据季风、洋流推断航行可能性,根据物产分布推测气候带)来填补空白,开始在心中,也在特制的、拼接而成的巨幅桑皮纸上,一点点勾勒、描绘、标注。
这是一项极其浩大而精细的工程,也是对李瑾记忆力、分析力、绘图技艺以及保密能力的极致考验。他不能直接画出美洲、澳洲的精确轮廓,那太惊世骇俗,也无法解释来源。但他可以依据海商关于“向东无尽之海”的模糊传说,以及隐约的“流鬼国”、“夜叉国”等记载,在东海以东、日本列岛更东的浩瀚大洋中,以虚线勾勒出大片未知的陆地阴影,旁注“闻有巨陆,地广人稀,物产奇瑰,航路未明,待考”。对于非洲,他可以根据波斯商人沿东非海岸南下的见闻,以及关于“昆仑奴”来源的模糊指向,大致画出非洲大陆的轮廓,尤其是好望角以北相对熟悉的东西海岸线,并标注“黑壤大陆,其南或有海峡可通大西海(大西洋)”。
欧亚大陆是他着墨最重、也相对最准确的部分。他清晰地标出了大唐的疆域(包括安西、北庭都护府),吐蕃、突厥(此时已分裂)、回纥、吐谷浑、高句丽、百济、新罗、日本等周边政权的位置。丝绸之路的几条主要干道(北道、中道、南道)蜿蜒西去,穿过中亚诸国,直抵波斯、大食(阿拉伯帝国),并延伸至拂菻(东罗马帝国)。他特别突出了里海、黑海、地中海的位置,以及连接红海、地中海的“西奈地峡”(未开普苏伊士运河)。对于天竺(印度),他区分了五部(东、西、南、北、中),并标出了那烂陀寺等重要地点。
海洋,是他这幅图卷的灵魂。他用深浅不同的蓝色,描绘了渤海、黄海、东海、南海,以及更广阔的“南洋”(东南亚海域)和“西洋”(印度洋)。他根据季风规律,用虚线箭头标出了从广州、泉州出发,经南海,过马六甲海峡(标注“海峡窄而险,为东西咽喉”),进入印度洋,北上波斯湾、红海,或西向非洲东岸的主要海上商路。对于太平洋深处,他谨慎地留白,但标注了关于“飓风”、“巨鱼”、“无风带”的航行警示。
除了地理轮廓,他还在地图空白处和特定区域,用蝇头小楷标注了关键信息:何处盛产金银铜铁、何处有良港可泊巨舰、何地有奇特香料药材、哪些地方势力对唐友善或敌视、哪些航段海盗猖獗、哪些海域有特殊水文气象需要警惕……他甚至根据记忆,模糊标注了后世一些重要矿产(如波斯湾石油、东南亚锡矿、智利铜矿等)的大致方位,但用词极为隐晦,如“波斯南境有地出黑脂,可引火,然烟浓”、“南洋诸岛多产锡,质佳”。
这幅被他命名为《寰宇总览舆图》的巨制,长逾一丈,宽约五尺,耗费了李瑾几乎所有的业余时间和大量心血。绘图用的颜料是他让工坊特制的,不易褪色;纸张是“新纸”中韧性最佳者多层裱糊而成;绘制工具则是鲁平精心制作的成套规尺、圆规和特制细笔。每当夜深人静,李瑾便在密室中,就着明亮的鲸油灯(工坊用玻璃罩改良过),伏案勾画,往往直至东方既白。
进入七月,图卷的主体终于完成。剩下的,是最后的修饰、核对,以及……思考如何将它呈献上去,并发挥最大效用。直接献图?时机、场合、说辞,都需要精心设计。这幅图包含的信息太过惊人,必须有一个合理的、能够被当下认知所接受的“来源”解释。他不能说是“梦中所得”或“天授”,那太玄虚,容易惹祸。他决定,将这幅图的“创作”,归于对历代典籍、海商见闻、番客记述的综合考据、整理与合理推演,强调其“集前人大成,略加己见,谨供圣览参详”的性质,弱化其“独创”色彩,突出其“工具”与“参考”价值。关键在于,要让皇帝和重臣们相信,这幅图虽有推测成分,但其主体框架是可靠、有价值的,能够极大拓宽朝廷的眼界,为制定内外政策提供前所未有的地理依据。
七月初七,乞巧节。皇帝于宫中设宴,与后妃、亲近大臣及其家眷共度。李瑾因兼崇文馆直学士,亦在受邀之列。宴席过半,丝竹悠扬,气氛融洽。皇帝李治心情颇佳,目光扫过席间,落在安静用餐的李瑾身上,忽然笑道:“李卿,近日在秘书省,可还习惯?校书之余,可有新得?”
机会来了!李瑾心中一动,放下牙箸,起身离席,恭敬行礼:“回陛下,臣蒙陛下恩典,入职秘书省,得览先贤典籍,获益匪浅。近日校书之余,因感念陛下屡屡垂询边事、海疆,遂不自量力,将历代图志、海客番商之言,相互参详,草成一图,名曰《寰宇总览舆图》。本为臣私下习作,疏漏必多,然自觉于陛下明察四方、怀柔远人,或有些许可供参详之处。本不敢献于御前,今见陛下垂询,斗胆恳请陛下,若有闲暇,可否容臣呈图一观,乞赐斧正?”
“哦?《寰宇总览舆图》?”李治果然被勾起了兴趣,“卿竟有此雅兴?可是囊括我大唐疆域?”
“回陛下,此图……试图包举宇内,东至大海,西极流沙,南尽炎洲,北穷冰陆。将我大唐、四邻藩国,乃至更远之泰西、南洋、黑壤大陆、东溟未知之地,皆略作标识。然海外遐方,记载多阙,谬误必多,实为臣之臆测居多,惶恐之至。”李瑾语气极为谦卑,但“包举宇内”、“泰西”、“黑壤大陆”、“东溟未知之地”等词,已让李治和在座的重臣们心生好奇。
“臆测无妨,有图便好过凭空想象。”李治兴致更高,“朕正欲广知天下形势。既如此,明日罢朝后,卿可携此图至两仪殿,朕与诸相公同观之。”
“臣遵旨!”
次日午后,两仪殿。皇帝李治端坐,长孙无忌、褚遂良、于志宁、萧瑀、李勣、户部、工部、礼部尚书,乃至秘书监、少监等重臣俱在。所有人都听闻了昨日宴上之事,对李瑾这幅号称“包举宇内”的图充满好奇,也带着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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