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老辣的骗子
四十一、老辣的骗子 (第2/2页)她还没来得及发声,胖乡绅便一把抓起了她的手:“没错,错不了了!这金镯子正是我寄给你的,我是大伯啊!不记得了吗?”
师屏画凝视着那张陌生而肥胖的脸,默默流下了眼泪。为什么在这里的不是洪小园?
哭了一阵,她突然想起什么,心惊胆战地抬头,却见张三捧着一碗稀粥望着这一幕,目光甚至有几分慈祥。
那种眼神她见过,是读完初中就辍学的妈妈送她走进大学校园时的眼神。
她终于嚎啕大哭起来,这次阿张妈妈没有责怪她说谎。
有个官兵拿着纸笔过来:“是家属吗?”
“诶诶。”
“叫什么名字?”
“洪小园。”
“有路引吗?”
“这不都烧了吗?!包袱都丢了!”
“行,走吧。”官兵潦草地在写了几笔就离开了,继续去盘问下一人,然而在这个间隙里,他的目光凝在了迎面走来的张三脸上。
“阿张妈妈!”师屏画大声叫道,她的喉咙里浮起了血腥味。
张三低下了头,端着碗跟官兵擦肩而过。
“这是什么人?”
“她救了我。”师屏画瞳仁紧缩,鼻翼微微扩张,“我要带她一起走。”
过来,快点过来……
张三终于走到了身边,师屏画松了口气。她既然逃出生天,自然不能眼看着张三再去漂泊伶仃。她知道张三有心愿未了,她还有香荷,还有个不知名姓的儿子在汴京城里。之前她曾经食言过几次,但那都是不得已的,她现在有了新身份,无债一身轻,她可以把那些谎言都变成现实——她不要再让张三喊她做骗子了。
两人目光一碰,都有着日出东山的期待。
然而那个官兵很快拿着一张通缉令返回来,对上了张三潦草的脸:“来人!给我拿下!”
“你们要干什么!”师屏画的脑袋嗡地一声,张开了双臂。
“她是开封府在逃钦犯,你是什么人?!竟敢窝藏她!”官兵厉声喝问。
洪员外怀疑的眼神即刻射了过来,然而师屏画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她可以不做洪小园,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张三被捉回去。
但谁也没想到,下一刻张三突然暴起,拿青竹竿扣住了她的脖子:“你们不许过来!”
官兵齐齐拔剑围来,洪员外吓得大喊:“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不要伤我侄女性命!你要什么都好谈!”
“张三!你已走投无路,速速把洪小姐放开,随我们回开封府!”
张三没有说话,她那支原本削了用来登山的拐具,此时看似紧凑地锁在师屏画喉间,却半分没有伤到她。她虚张着声势,看起来像个疯子,师屏画立即明白她的用意,她要跟她撇清关系!她记着她那个拙劣的计划,要帮她做实她的身份!
师屏画登时大喊:“她没要害我!你们别杀她!别杀她!她救过我的命!”
“你糊涂哦!”洪员外拍着膝盖,“她要杀你,你还帮她说话!”
张三暴喝:“退开!放我出去!”
然而营寨上已经登上了弓箭手,下一瞬,一支飞箭擦着师屏画射中了张三的身体,然后是第二箭,第三箭。
张三很温柔地撒开了手,撑着竹竿倒地。
“阿张妈妈!”师屏画惊恐地跪下,不敢相信这个顶天立地的女人,就这么倒了。
她颤抖着想去拽着她,但被她用力推开,推向洪员外的方向。
走!去那光明的未来。
若有可能,她多么希望她的孩子们,都能去到另外一个富贵美满的家庭,而不是跟着她受了许多苦。
“骗子!你这骗子!”师屏画尖叫着被人拉开。
一口一个骗子说要跟我桥归桥路归路是假的;有了香荷、小园把我毫不犹豫地推开也是假的;到现在,连劫持我坚决抗捕也是假的。可她声嘶力竭的真话,却被当做一个小姐被不幸蒙蔽后的受骗上当。
你才是大骗子啊张三!你多么会骗人!你生生用你的命,换来我的坦途。
“妈妈!”
张三在人世间听到的最后一道声音,是师屏画喊她妈妈。
她的眼神有了一些光彩,但是很快消散了。就如同这个芸芸众生的妇人,无人知晓地度过一生,只用了一页薄薄的纸就写尽了她的生平。
但有人会记得她,记得她矮小的身体,贫乏的语言,一如她浩大的慈悲,顽强的意志,以及……那个渺小的心愿。
——她会永远永远记忆下去,直到帮她找到那两个丢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