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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陌路郎中

第五十七章陌路郎中 (第1/2页)

船靠岸时,日头已经升得老高。
  
  岸边的芦苇很高,枯黄的苇穗在秋风里起伏,像一片金色的浪。哑叔把船撑进苇丛深处,系在一棵歪脖子柳树上。柳树的叶子已经落了大半,光秃秃的枝条垂在水面,像老人枯瘦的手指。
  
  清辞先跳上岸。河岸是松软的淤泥,她的布鞋陷进去半截,拔出来时沾满了黑泥。她顾不上这些,转身去扶李浩。
  
  李浩已经醒了,但意识模糊,眼睛半睁着,瞳孔涣散。哑叔把他背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岸上走。李浩的伤口又开始渗血,血顺着哑叔的背往下淌,滴在淤泥上,很快被吸干了,只留下暗红色的印子。
  
  “村子在哪儿?”清辞问哑叔,声音压得很低,虽然四下无人,但她总觉得有眼睛在盯着。
  
  哑叔腾出一只手,指向苇丛深处。那里隐约有条小路,被苇子遮着,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三人钻进苇丛。苇叶刮在脸上,又痒又疼。清辞用披风裹住头脸,只露出眼睛。她一手扶着李浩垂下的腿,一手拨开挡路的苇杆,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哑叔往前走。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苇丛渐稀,眼前豁然开朗。
  
  是个很小的村子,最多二三十户人家,土坯房,茅草顶,家家户户的院墙都是用苇杆编的,已经发黑。村口有棵老槐树,树下坐着几个晒太阳的老人,穿着打补丁的棉袄,袖着手,眼神浑浊地望着他们。
  
  哑叔停下脚步,把李浩放下来,靠在一堵土墙边。他比划着手势:他去打听郎中,清辞在这里等着,别让人看见。
  
  清辞点头,蹲下身,用披风把李浩裹紧。李浩的呼吸很急促,嘴唇干裂,起了皮。她摸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伤口一定发炎了,如果不尽快处理……
  
  她不敢想下去。
  
  哑叔往村里走去,背影在土墙间时隐时现。清辞缩在墙角,尽量把自己和李浩藏在阴影里。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但她只觉得冷,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
  
  老槐树下的老人朝这边看了一眼,又漠然地转回头去,继续晒太阳。对他们来说,这三个外乡人,不过是又一个过客,又一个麻烦。
  
  时间过得很慢。清辞盯着哑叔消失的方向,每一息都像一年。她握紧怀里的枪,手指在冰冷的金属上摩挲。枪膛里还有五发子弹,如果情况不对……
  
  她摇摇头,甩掉这个念头。
  
  不会的。哑叔是可靠的。林砚秋信任他,李浩也信任他。
  
  又过了一会儿,哑叔回来了,身后跟着个中年人。那人四十来岁,瘦高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肩上挎着个旧药箱。他走得不快,但很稳,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睛很亮,像能看透人心。
  
  哑叔比划着介绍:这是村里的郎中,姓陈。
  
  陈郎中走到近前,蹲下身,掀开李浩身上的披风。看见伤口,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枪伤?”他问,声音很平静。
  
  清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哑叔已经点头。
  
  陈郎中没再多问,打开药箱。药箱很旧,但里面的东西摆得整整齐齐:剪刀、镊子、药瓶、纱布,还有一小瓶烧酒。他先用剪刀剪开被血浸透的布条,露出伤口。
  
  伤口很糟糕。子弹擦着肩胛骨过去,撕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皮肉外翻,边缘已经红肿发炎,渗着黄白色的脓液。
  
  陈郎中用烧酒冲洗伤口,李浩疼得浑身一颤,但没醒。清辞紧紧握住他的手,指甲掐进掌心。
  
  “得清创。”陈郎中说着,从药箱里取出把小刀,在火上烤了烤,“按住他。”
  
  清辞和哑叔一左一右按住李浩的肩膀和腿。陈郎中下手很快,刀尖刺进伤口,刮去腐肉。李浩疼得抽搐,哑叔死死按住,额头上青筋暴起。
  
  脓血混着烧酒淌下来,滴在地上,很快渗进土里。陈郎中的动作稳而准,刮干净腐肉,又用烧酒冲洗一遍,然后撒上药粉,用干净的纱布包扎好。
  
  整个过程不到一刻钟,但清辞觉得像过了一辈子。
  
  “伤口太深,又泡了水,已经感染了。”陈郎中收拾着药箱,语气依然平静,“我给他用了消炎的药,但能不能熬过去,看他的造化。”
  
  “他……”清辞的声音发颤,“他能活吗?”
  
  陈郎中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很复杂,有怜悯,有审视,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你们是什么人?”他问。
  
  清辞和哑叔对视一眼。哑叔比划着:逃难的,路上遇到土匪,受了伤。
  
  陈郎中显然不信,但他没追问。在这个世道,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秘密。他提起药箱:“我家有空房,先住下。但最多三天,三天后不管好没好,你们都得走。”
  
  清辞连忙点头:“谢谢,谢谢您。”
  
  陈郎中的家在村子最东头,独门独院,三间土坯房,院里晒着草药,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苦涩的清香。他把西厢房腾出来给李浩住,房间很小,只有一张木板床,一张旧桌子,但收拾得很干净。
  
  哑叔把李浩放到床上,盖好被子。李浩还在发烧,昏昏沉沉地呓语,听不清在说什么。
  
  陈郎中又熬了碗汤药,让清辞喂李浩喝下。药很苦,李浩喝一半吐一半,清辞用勺子一点点喂,耐心得像在照顾孩子。
  
  喂完药,陈郎中留下几包药粉和一罐药膏,交代了用法,就要走。
  
  “陈先生。”清辞叫住他,“诊金……”
  
  陈郎中摆摆手:“等你们走的时候再说。”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看了清辞一眼:“姑娘,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既然到了我这里,就安心养伤。但记住,村子里人多口杂,没事别出门。”
  
  清辞点头:“我明白。”
  
  陈郎中走了。哑叔也出去了,说是去弄点吃的。房间里只剩下清辞和李浩两个人。
  
  阳光从糊着窗纸的窗户透进来,在地上投出方形的光斑。光柱里灰尘飞舞,像无数细小的生命在游动。清辞坐在床边,看着李浩苍白的脸,看着他紧皱的眉头,看着他干裂的嘴唇。
  
  她打来水,用布巾蘸湿,轻轻擦拭他的脸。李浩动了一下,含糊地说了句什么。
  
  “你说什么?”清辞凑近。
  
  “……爹……”
  
  他在叫爹。
  
  清辞的手顿住了。她想起李浩的父亲,那个死在江里的御史李崇山。李浩很少提起父亲,但每次提起,眼神都会黯淡下去。
  
  “你爹会为你骄傲的。”她轻声说,像是在对李浩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你在做他没能做完的事。”
  
  李浩又说了句什么,这次听不清了。他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清辞替他掖好被角,走到窗边。窗外是陈郎中家的后院,晒着各种草药:薄荷、艾草、金银花,还有一些她不认识的。院墙很低,墙外就是田野,收割后的稻茬在阳光下泛着金黄。
  
  很宁静的画面,宁静得不像真的。
  
  但这宁静能持续多久?三天?两天?还是一天?
  
  清辞不知道。她只知道,追兵不会罢休。军统的人,金鳞的人,二皇子的人,都在找他们。这个小村子,又能藏多久?
  
  她摸摸怀里的车票和身份证。上海到南京,晚上十一点发车。今天是十月二十三,车票是二十三号的,就是今晚。
  
  可李浩这样,怎么走?
  
  不走,留在这里是等死。
  
  走,李浩可能死在路上。
  
  清辞闭上眼,头抵着冰凉的窗棂。她太累了,从离开上海到现在,几乎没有合过眼。伤口在疼,心也在疼,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一点点收紧。
  
  门开了,哑叔端着个粗瓷碗进来,碗里是稀粥,还有一小碟咸菜。他比划着:吃。
  
  清辞接过碗,稀粥很稀,几乎能照见人影,但热气腾腾的。她小口喝着,粥很烫,烫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哑叔坐在门槛上,看着院子里的草药发呆。他是个沉默的人,不会说话,但那双眼睛里藏了太多东西——悲伤,愤怒,还有深深的疲惫。
  
  清辞喝完粥,把碗递给哑叔,哑叔接过,却没走,比划着问:接下来怎么办?
  
  清辞摇摇头。她也不知道。
  
  哑叔沉默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她。纸很旧,折得整整齐齐,边缘都毛了。清辞打开,是一张手绘的地图,比林砚秋给的那张更详细,标注了村子周围的山路、水路、还有几处可以藏身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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