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悬崖之下
第六十三章悬崖之下 (第2/2页)“我年纪大了,活够了。”周老四说,声音很平静,“你们还年轻,还有事要做。我去引开他们,你们跑。”
“周大爷……”清辞哽咽了。
“别说了。”周老四摆摆手,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塞给清辞,“这里面是我攒的一点钱,不多,但够你们路上用。还有这个——”他又掏出个铜钱,递给清辞,“这是我儿子的,他走之前给我的。你们要是能到北平,见到那些大官,替我问一句:我儿子死在闸北,到底是为国捐躯,还是被人卖了?”
清辞接过铜钱,沉甸甸的,像有千斤重。她看着周老四,这个瘦小的、头发花白的老渔夫,眼睛里有泪光,但腰挺得笔直。
“周大爷,”李浩开口,“您……”
“我儿子死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周老四笑了,笑容很淡,但很坦然,“要是能帮你们逃出去,也算替他报仇了。”
他站起身,拎起鱼叉,看了一眼清辞和李浩:“记住,往东跑。东边是悬崖,但有条小路,能下到江边。到了江边,找船,顺流而下,能到镇江。从镇江坐火车,去北平。”
说完,他转身要走。
“等等。”李浩叫住他,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给周老四,“这个,您拿着。”
是个小铁片,边缘磨得很光滑,上面刻着个模糊的图案——三角形,里面套着圆圈。是哑叔给的那个信物。
“这是……”周老四接过,看了一眼,愣住了。
“您要是能活着出去,”李浩说,“拿着这个,去黑风寨,找寨主。他会收留您。”
周老四看着铁片,看了很久,然后点点头,把铁片收好:“多谢。”
他最后看了清辞和李浩一眼,转身,朝火光的方向走去。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很单薄,但走得很稳,一步一步,像走向战场的老兵。
清辞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她想喊,想叫,想拉住他,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周老四的背影消失在林子里,然后,听见远处传来喊声:
“在这儿!人在这儿!”
火光立刻朝那个方向涌去。喊杀声,兵刃碰撞声,惨叫声,混成一片。
“走!”李浩咬牙,拉起清辞,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清辞机械地跟着跑,眼泪模糊了视线,她看不清路,几次差点摔倒,但李浩死死拉着她,不让她停。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远,但没停——周老四在拼命,用命给他们争取时间。
他们跑出林子,眼前果然是悬崖。悬崖很高,下面就是长江,江水在月光下泛着银色的波光,浩浩荡荡,向东流去。
“小路在哪儿?”清辞喘着气问。
李浩在悬崖边寻找。月光下,能看见一条很窄的小路,几乎是贴着崖壁开凿出来的,只有一尺来宽,长满了青苔,湿滑难行。
“从这儿下。”李浩说,率先踏上小路。
小路很陡,脚下是万丈深渊。清辞不敢往下看,只能盯着脚下的路,一步一步往下挪。李浩走在前面,他的伤很重,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好几次脚下一滑,差点掉下去,但他死死抓住崖壁上的藤蔓,稳住了。
下到一半,上面传来喊声。是追兵追上来了,火把的光在悬崖顶上晃动。
“他们在下面!”
“追!”
箭矢破空而来,钉在崖壁上,碎石四溅。清辞和李浩加快速度,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下冲。
终于下到崖底。崖底是片乱石滩,江水在这里拐了个弯,水流很急。滩上停着几条破船,都朽了,不能用。
“找船!”李浩说。
两人在乱石滩上寻找。终于找到一条还能用的舢板,很小,很旧,船底有裂缝,用木板草草补着。但没别的选择了。
他们把船推下水,跳上去。船漏水,水很快漫进来,但顾不上了。李浩抓起桨,拼命划,船歪歪扭扭地冲进江心,顺流而下。
崖顶,追兵到了崖边,但不敢下——小路太陡,太险。他们站在崖顶,朝江里放箭,但距离太远,箭都落在船后。
船在急流里颠簸,像片叶子,随时可能翻。清辞趴在船底,用手堵着漏水的裂缝,但水还是不停地涌进来。船越来越沉,下沉的速度越来越快。
“要沉了!”她喊。
李浩没说话,拼命划桨。但船太重了,划不动。江水已经漫到膝盖,船在下沉。
就在船即将沉没的瞬间,前方出现了一艘大船——是条货船,正顺流而下。船头挂着一盏灯笼,在黑暗的江面上很显眼。
“救命!”清辞拼命挥手。
货船上的人看见了他们,船速慢了下来。有人扔下绳索,李浩抓住,把舢板拉到货船边。船上放下软梯,清辞先爬上去,然后回身拉李浩。
李浩爬到一半,突然手一松,往下坠。清辞死死抓住他的手,船上的人也来帮忙,七手八脚把李浩拖上船。
一上船,李浩就瘫倒在甲板上,昏了过去。他肩上的伤口完全崩开,血把整条袖子都染红了,还在往外渗。
“郎中!快找郎中!”清辞哭喊着。
船上的人围过来。货船的船长是个五十来岁的汉子,看见李浩的伤,脸色变了:“这是枪伤!”
“求求您,救救他!”清辞跪下来,“我们给钱,给多少钱都行!”
船长看看清辞,又看看昏迷的李浩,犹豫了一下,最终点点头:“先抬进舱里。老孙,去拿药箱!”
李浩被抬进船舱。船上的郎中——其实是个懂点医术的老水手——给李浩检查伤口,重新清洗、上药、包扎。伤口很深,失血过多,李浩一直没醒,但还有呼吸。
清辞守在床边,握着他的手,眼泪一直没停。她的手在抖,全身都在抖,像掉进了冰窖。
船长走进来,看着清辞:“姑娘,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受的枪伤?”
清辞咬着嘴唇,没说话。
船长叹了口气:“不说就算了。这世道,谁没点难处。但你们这伤……到了下一个码头,你们就得下船。我这船是运货的,不能惹麻烦。”
清辞点头:“谢谢您,我们到了码头就走。”
船长出去了。船舱里只剩下清辞和李浩。船在江上航行,很稳,能听见水声,风声,还有船工们的号子声。
清辞看着李浩苍白的脸,看着他紧皱的眉头,看着他干裂的嘴唇。她想起周老四,那个瘦小的老渔夫,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是死是活?是逃出去了,还是……
她不敢想。
她想起父亲,想起沈墨,想起顾小满,想起这一路走来,所有帮助过他们、为他们流血、为他们死的人。
为什么要有这么多牺牲?为什么好人总要死?
清辞握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掐出血来。
不。不能就这么算了。周老四的仇,父亲的仇,沈墨的仇,顾小满父亲的仇,所有死去的人的仇,都要报。
箱子里的证据,必须公之于众。二皇子,还有那些卖国贼,必须付出代价。
她擦干眼泪,眼神变得冰冷,坚定。
从今天起,她不再是那个只会哭、只会怕的女学生。她是清辞,是李浩的同伴,是所有死去的人的希望。
她要活下去。要把证据送到北平。要找到顾小满。要让那些罪恶,暴露在阳光下。
一定。
她俯身,在李浩耳边轻声说:“李浩,你听见了吗?我们要活下去。我们要报仇。我们要让那些人,血债血偿。”
李浩没反应,但清辞觉得,他的手指动了一下。
很轻,但确实动了。
她握紧他的手。
船在江上航行,破开黑暗,驶向东方。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