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沙暴夜谈
第四章:沙暴夜谈 (第1/2页)刘大带回铁矿石和麦种的第七天,沙暴来了。
起初只是天边一抹昏黄,像蒙了层脏兮兮的纱布。接着风开始呜咽,卷起细沙打在城墙上,噼啪作响。到了午后,整个天空变成了暗红色,太阳成了一个模糊的光斑,挂在西方摇摇欲坠。
“关城门!”李昭站在城墙上大喊——其实城门早就没了,他们用土坯和木料堵出的那个缺口,现在需要紧急加固。
人们抱着能找到的一切东西冲向缺口:破损的门板、断裂的梁柱、甚至从废墟里扒出来的半截石碑。沙土被狂风卷起,抽打在脸上生疼,眼睛几乎睁不开。
陈三被抬到最结实的破屋里,那间屋的屋顶相对完整,墙也厚实。其他伤者也集中过去,由赵小乙带着几个还能动的士兵照顾。
李昭帮着搬一块门板时,胸口箭伤突然剧痛,眼前发黑,踉跄了一步。王猛赶紧扶住他:“将军,您进去歇着,外面有我们!”
“沙暴一停,缺口可能就没了。”李昭推开他的手,咬牙继续搬,“不能赌。”
狂风越来越猛,沙子像水流一样从缺口涌进来,在地上堆积成小小的沙丘。几个人合力将门板顶上去,再用木棍撑住。沙粒从缝隙里钻进来,发出咝咝的声响。
“堵不住啊将军!”刘大抹了把脸上的沙土,嘶声喊道。
李昭环顾四周,突然看见城墙根那堆从洼地挖回来的灌木根茎——这几天省着吃,还剩下小半捆。
“用这个!”他冲过去,抱起根茎,塞进门板的缝隙里。其他人有样学样,把能找到的破布、草叶都塞进去。
风更大了,整个世界变成了土黄色。能见度降到不足十步,连对面的人影都模糊不清。风声如万鬼哭嚎,夹杂着沙粒撞击城墙的密集声响,震耳欲聋。
“所有人!进屋子!”李昭最后看了一眼勉强堵住的缺口,下达命令。
人们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冲向各自的破屋。李昭和王猛、刘大最后一批撤离,刚踏进屋子,身后就传来“轰隆”一声巨响——不知哪段残墙倒塌了。
屋里挤了二十多个人,门窗用破木板挡着,但沙粒还是无孔不入地从缝隙钻进来,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火堆早就灭了,屋里一片昏暗。
“点灯油!别全灭,留一小盏!”李昭喊道。
赵小乙摸索着点燃油灯——那是从土匪行囊里找到的最后一小罐灯油,一直省着用。豆大的火苗亮起,勉强照亮了挤在一起的人脸。
外面风声如雷,屋顶的茅草被掀起,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沙子从屋顶的破洞漏下来,像下雨。
一个年轻士兵突然哭起来:“我们……我们要死在这里了……”
没人说话。只有风声,和压抑的抽泣。
李昭靠在墙上,胸口剧烈起伏。箭伤又开始渗血,把包扎的破布染红了一小片。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吸进去的是混着沙土的浑浊空气。
“都靠墙坐着,别乱动,节省体力。”他开口,声音在风声中几乎听不见。
人们依言挪动,背靠着墙,缩成一团。
时间一点点过去。沙暴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越来越猛。屋梁发出不堪重负的**,仿佛下一秒就会坍塌。
“将军。”王猛凑过来,压低声音,“如果……如果我们真死在这儿……”
“那就死了。”李昭睁开眼,看着他,“但死之前,还是要想怎么活。”
王猛愣住。
李昭扶着墙站起来,走到屋子中央那盏油灯旁。火苗被从缝隙钻进来的风吹得摇曳不定,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变形。
“都听着。”他提高声音,“我知道你们怕。我也怕。但怕没用。”
哭声停了,所有人都看着他。
“外面风大,沙子多,但你们知道吗?”李昭顿了顿,“这场沙暴过后,洼地那边的灌木可能会被吹走,但底下的根茎还在。沙子会盖住地上的痕迹,回鹘人的马蹄印、吐蕃人的足迹,都会被抹平。对我们来说,这是好事。”
有人抬起头,眼中有了些神采。
“铁山的矿洞,沙子吹不垮。盐泽的卤井,沙子埋不掉。”李昭继续说,“我们手里有七粒麦种,有盐卤,有铁矿石。只要人还在,这些东西就能变成粮,变成盐,变成铁。”
风声呼啸,但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
“今天,我们可能会死在这儿。”李昭环视众人,“但如果我们活下来了,明天,后天,大后天……我们就要用这些种子、这些矿石,在这片荒地上种出麦子,炼出铁,煮出盐。我们要让这座废城,重新活过来。”
屋子里寂静了片刻,只有风声。
然后,陈三微弱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将军……我……我想看麦子熟……”
李昭走过去,蹲在他身边:“你会看到的。我答应你。”
陈三笑了,虽然很虚弱,但确实是笑了。
刘大突然开口:“将军,我以前……我以前当过马贼,抢过商队,杀过人。但跟着您这几天,我……我觉得自己像个正经人了。”
李昭看向他:“你本来就是正经人。乱世逼的。”
刘大眼圈红了,低下头,用力抹了把脸。
赵小乙小声问:“将军,我们真能在这儿种出麦子吗?我听老人说,这地方几百年都不长庄稼了……”
“那就让它长。”李昭说,“没水,我们找水。地贫,我们施肥。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十年。只要种子在土里,总有一天会发芽。”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虚妄。但他必须说。
因为如果不说,人心就散了。
风势似乎小了一点,至少屋顶不再发出那么可怕的响声了。沙子漏进来的速度也减缓了。
“将军,您坐下歇会儿吧。”王猛扶着李昭坐回墙边,“伤口又渗血了。”
李昭没拒绝。他确实累,累到骨头缝里都在疼。
油灯的火苗稳定了些,昏黄的光照亮了屋子里的每一张脸。有年轻的,有年老的,有汉人,也有胡人面孔——刘大那伙土匪里有两个是沙陀人,乱世里混成土匪,现在也跟来了朔方。
“说说吧。”李昭突然开口,“都说说,以前是干什么的,家里还有什么人。”
人们面面相觑,没人先开口。
“我先来。”李昭说,“我以前……在长安待过,读过书,后来从军,当到节度使。”他省略了穿越的部分,“家里没人了。父母早逝,没娶妻,没儿女。现在,你们就是我的兄弟。”
沉默。
然后,王猛说:“我是灵州人,家里五口人,爹娘,一个姐姐,一个弟弟。黄巢军过境时,姐姐被掳走了,爹娘被杀,弟弟……我找不着了。我投军,就想混口饭吃,后来跟了将军。”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攥紧的拳头在发抖。
接着是赵小乙:“我是甘州人,家里是佃农。回鹘人来的时候,我爹把我塞进地窖,他们……他们在外面……等我爬出来,房子烧了,爹娘……都没了。我捡了把刀,跟着溃兵跑,后来遇到将军的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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