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且慢行
第41章 且慢行 (第2/2页)马邑县最受不了曹沫这种吹牛皮不打草稿的德行,没好气道:“你咋个不说自己是给皇帝陛下当供奉作随从呢?”
陈平安一拍少年的脑袋,“没大没小,怎么跟一位武学宗师说话呢。”
马邑县能够在人生地不熟的异乡见着这个曹沫,少年终究是开心的。
他们的师父,洪正云是年复一年熬出来的洞府境,也没有什么道号。马邑县这拨二代弟子,都是孤儿出身,早年所谓的被师父带上山,其实也就是在乱世里边求个活路而已。等到进了山,有个落脚地儿,洪正云也是悉心传道,有修行资质的,就炼气,始终摸不着门槛的,也就传授他们一些拳法剑术,故而马邑县那几个师兄,说是书上所谓飞檐走壁、踏雪无痕的武林高手,倒也不算夸张。
陈平安故意四处张望,笑问道:“你那赵师姐怎么没来?”
马邑县顿时警惕起来,“干啥子?赵师姐到没到镖局,关你屁事。”
这个虎头虎脑的少年,对那赵师姐也未必是真的如何爱恋,只是学着师兄们一起喜欢师姐罢了,否则就显得自己没眼光、不合群了么。
师姐赵郦几个,依旧跟着老人留在山中继续修行,山下红尘万丈,花花世界里边全是诱惑。
唯一一位有机会跻身中五境的弟子,是二师姐赵郦。小门小派,能寻见一个修道的好苗子,何等侥幸。
分别之前,洪正云专门提醒一事,那曹沫深藏不露,定然是五境武夫起步,将来不管在什么地方遇见了,都要对他敬重几分。与弟子们叮嘱此事,倒不是要他们提防曹沫,而是不要因为关系相熟,就言语无忌。
毕竟不说什么炼神三境的武学宗师,就算只是六境,就已经是数国之地,屈指可数的江湖宗师,武林执牛耳者了,混白道的,能缺金银声誉?混黑道,不得有个“魔头”的称号?
也因为师父常年教诲和各自出身的缘故,马邑县他们不觉得自己是半吊子的“山上仙师”就如何了不得,镖局周边的街坊邻居,早已登门送礼,客套寒暄,和和气气,就当是认个熟脸。他们这趟下山,不过是求个规规矩矩挣钱的和气生财,好给留在山中的赵郦他们多攒点修道资粮。
在这之外,最大的愿景,不过就是攒下几颗神仙钱,将来好去京畿那座名动一洲的大骊缟素渡长长见识,看看真正的仙家法宝到底是长啥样的。
陈平安说道:“万事开头难,先在京城站稳脚跟,长久以往,细水流长,你们镖局还是能赚着钱的。”
马邑县点点头,咧嘴笑道:“借你吉言呗。”
陈平安想了想,说道:“京畿那边猿蹂栈的青玄洞,暂时无主。先前我跟你们师父提过一嘴,看洪老哥的意思,是有些心动的,只是他觉得门派在京城没门路,导致此事希望渺茫。所以我近期都在京城走通关系,算是有些眉目了。等我消息,如果真成了,你们门派总要有个镇得住场子的话事人,与当地官府见个面,聊得好,就算谈定此事了。”
马邑县急眼了,“曹沫,朋友归朋友,若是想要师父与人低声下气,或是,或是让赵师姐出卖色相,结交达官显贵……你就是侮辱我们!”
少年的心思,总如一张白纸。
陈平安揉了揉少年的脑袋,笑着解释道:“一场云诡波谲的大骊察计,近期闹出多大的风波,这会儿余波未平,官场内外人人提心吊胆。说句难听的,就算你们在这个节骨眼上敢送银子,请他们吃花酒什么的,他们都没胆子答应,说不得直接将你们扫地出门,再不敢与你们这些不谙官场行情的愣头青有任何往来。只管放心,我是诚心帮忙,不是坑你们来的。而且我只是牵线搭桥,帮点小忙,至于走不走这条路,到底还是你师父拿主意。”
马邑县将信将疑,“当真?”
陈平安笑道:“骗你有啥屁用。能换几个钱?”
马邑县信了大半,“曹沫,事先说好,你可别花花肠子啊,整天琢磨某些不着调的事情。赵师姐志在长生,不会喜欢你的。我把丑话说前天,你若真帮我们一个大忙,结果赵师姐对你不理不睬,你到时候可别恼羞成怒,说翻脸就翻脸,那我们……就做不成朋友了。”
陈平安一脸震惊道:“下山历练才几天功夫,真有这么灵?你小子到市井没几天,就已经如此心思活泛,哪里像个初出茅庐的江湖儿郎,在我看来,你小子,很有几分老江湖的做派了。”
单纯的少年,哪里经得起一位老江湖当面的几句吹捧呢。
刚刚还在伤心伤肺,马邑县这会儿就又眉开眼笑起来。
心想着赵师姐若是鬼迷心窍,突然对曹沫青眼相加,他这个当师弟的,也不拦着师姐就是了。
以后也好让曹沫名正言顺带着自己一起走江湖。快意恩仇,总能认识几位红颜知己,自己再把酒量好好练一练……
呵,我精明着呢。
马邑县双臂环胸,“师父与我们说过,到了山下总归是要在事上磨砺心性的,这次筹备镖局,我出力不少,人情往来,学了很多。”
陈平安点点头,“这么聪明一孩子,怎么就偏偏不适合修炼仙术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马邑县恼火道:“你不也是个只会打熬体魄、耍枪弄棒的江湖把式,比我好到哪里去了?是炼气士么你?一境?二境?”
陈平安一时无言,笑骂道:“臭小子的嘴巴开过光吗?”
一大一少闲来无事,蹲在演武场兵器架附近,少年心不在焉,也不知是想念山上和师父了,还是忧愁明日的光景是好是坏。
陈平安问道:“马少侠,想啥呢。”
马邑县撇撇嘴,“做梦都想着天上掉下来个贵人,帮我们镖局招徕几桩生意,不然直接送咱们一个聚宝盆也行啊。”
陈平安朝远处抬了抬下巴,“眼前不就有个。”
马邑县压低嗓音,无奈道:“即便他是县衙户房的一把手,算得什么官。”
陈平安啧了一声,“你见过宝瓶洲几座县衙能够闹哄哄千把号人物的?你家乡那边的郡守老爷,估计都没有这位户房典吏来的威风八面。何况县官不如现管,没看见你大师兄一直跟他套近乎,总不能是他们一见如故吧?”
马邑县疑惑说道:“户房典吏,这么牛气的?”
陈平安笑道:“你以为?”
马邑县嬉皮笑脸道:“那我现在跑去拍马屁还来得及吗?”
陈平安提醒道:“别忘了跟你大师兄说猿蹂栈青玄洞的事情。”
马邑县说道:“忘不了。”
少年突然疑惑道:“你咋个不自己去说?”
陈平安笑呵呵道:“你觉得呢?”
马邑县笑得不行,是啊,大师兄最喜欢二师姐了,每次看曹沫都跟防贼似的,在师弟们这边,也从不明说什么,总是拐弯抹角嫌弃曹沫年纪大了点,还不是什么书香门第走出来的读书人……他若敢与赵师妹当面明说,我还要敬他是一条汉子,总是借机靠近,畏畏缩缩,不算豪杰。
永泰县的县衙来了三人,两个户房的,一个来自壮班。
一位跟着户房典吏来这边的年轻男人,也无官架子,有机会就搭把手,给镖局帮点小忙。
永泰县是京城县衙,相较于一般地方州郡的县衙,属于经制吏的正额胥吏,人数翻了两番还不止。除了常设的三班六房之外,还置有科税、河道诸房,总计十六房之多。其中事务繁重的刑、户又是“大房”,能在这里边当差多年,尤其是还能手握实权的,哪个不是人精,谁不认识几个达官显贵,关系熟络的大商巨贾?少年却是不晓得这里边的门道。只说那个隶属衙署壮班的青壮汉子,手底下估摸着也能管着二三十号人物,平日里跟白云镖局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
看得出来,那个年纪轻轻的户房胥吏,是典吏的亲信。
不过陈平安真正留心的,还是此人暂放檐下的一把油纸伞。
回头让容鱼调阅一份永泰县户房档案。
那个出自壮班的汉子与衙署同僚并肩而立,目视前方,轻声道:“卞兄,我倒是有条门路,有机会转去永宁县衙当差,你有没有兴趣?”
如今永泰县衙是什么情况,外界只是以讹传讹,他们却是实打实的苦不堪言,就俩字,难熬。
以前县令王涌金何等意气风发,如今在衙门瞧见了,好像每过一天就要瘦上几斤。
先前老莺湖那趟差事,确实是他们县衙做岔了,事情太大,谁都兜不住。
年轻户房胥吏轻轻抱拳,婉拒道:“鲁大哥,好意心领,非是信不过你,只是这么多年来,许典吏待我不薄,处处栽培,若是平时,我肯定动心,但是现在一走了之,实在是过不了自己的心关。”
姓鲁的汉子犹豫了一下,压低嗓音说道:“卞兄,实不相瞒,我在北衙那边有兄弟当官,也是个好去处,不如我来牵头,一起吃顿饭?成了是最好,不成,卞兄就当认识几个朋友,并无损失。放心,我与他们都是过命的兄弟,当年退出边军之后,如今就属我混得最一般了,我信得过他们,他们也信得过我,我介绍的朋友,是怎样的品行、能力,他们绝不会怀疑。”
否则汉子也不会与一个年轻自己十岁的人,一口一个卞兄。
卞春棠的那个儿子,每次只要到了县衙,就要骑着自己的脖子去马厩耍。
他一直觉得卞春棠以后在官场,肯定会有出息的,人厚道不说,做事情还细致,还有担当。
就是差点运气了。
以前还好说,再过两三年,就能够接许典吏的班,好像县令王涌金对此也是默认的。
但是现在大骊官场的“户部”这整一条线,但凡是沾点边的,谁不是人人自危?谁不担心天上打个雷,下边就是无数的落汤鸡?
姓卞的年轻胥吏还是摇头,打趣一句,“鲁大哥要是也能去北衙,我就一起去,在北衙没有熟人照顾,我怕今天去了明天就卷铺盖滚蛋。”
汉子也是乐呵,挠挠头,“不敢吹牛,一个萝卜一个坑,真没本事带着你一起去北衙混口饭吃,现在那边可是人人都想要进的地儿。听说……”
巡城兵马司统领衙署,近期可是出尽风头,据说都在意迟巷和篪儿街堵门抓人了。
汉子又降低嗓音几分,“听说北衙的洪霁,刚刚傍上了那位国师大人……”
卞春棠轻轻拍了拍汉子的胳膊,后者得了提醒,很快就不再言语半句。
因为他看到演武场兵器架那边,有个蹲着的青衫男子,好像视线就在他们这边。
突然看见对方笑着点头,年轻人愣了愣,笑着与之点头致意。
与那县衙官吏前后脚离开了镖局,陈平安没走出去几步,刚到街拐角,就看到了那个“微服私访、体察民情”的洛王。
宋集薪问道:“这么闲?”
陈平安说道:“缓一缓。”
宋集薪解释道:“去国师府没能找到你,容鱼姑娘说你可能在这边。”
陈平安说道:“没两样。”
你一个几乎占据了大骊朝半壁江山的藩王,在皇帝离京的敏感时刻,去国师府找国师聊啥?做样子给谁看呢。这鬊鸟打小就焉儿坏,果然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宋集薪哈哈笑道:“还以为你会说狗改不了吃屎。”
陈平安没好气道:“有屁快放。”
宋集薪说道:“我马上就要返回蛮荒。陛下都离京了,我总不能厚着脸皮留在这边。”
陈平安点点头,是需要避嫌。
今天朝会,有很多来自陪都洛京的面孔。宋睦这个被视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强势洛王,既不可能监国,也无政务在身,留下来能做什么,真要勾连重臣谋朝篡位吗?如果说这些年大骊往南边陪都官场塞人,叫掺沙子。那这次大举擢升洛京官员,算是什么?引狼入室?
宋集薪有感而发,“以前有人跟我说过,对你这类人,要么用之,要么杀之,别无选择了。”
陈平安笑道:“解释解释,什么叫‘我这类人’?”
宋集薪说道:“命硬,长性,记仇。”
陈平安说道:“好眼光。”
宋集薪感慨道:“不知不觉也这么多年了。”
陈平安说道:“什么时候彻底厌烦俗世富贵了,相信以你的道缘和资粮,半路转去山上当个神仙,也非难事。”
宋集薪伸了个懒腰,笑道:“再说吧。”
他率先快步前行,宋集薪背对着那个多年邻居的家伙,挥挥手。
一艘短途渡船上边,有位凭栏俯瞰山河的修士眼尖,认出了船头的那个“青衣童子”,两只大袖随风飘晃,果真有一幅飘然飞升之仙家气概。
不敢冒冒然言语,毕竟这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人,岂能随便遇见?
他鼓足勇气,上前搭讪,战战兢兢问道:“可是落魄山的景……清祖师?!”
陈灵均下意识挡在小米粒身前,皮笑肉不笑,好家伙,怎么一见面就骂人呢。
只是出于礼数,一阵头大的陈灵均还是疑惑问道:“这位兄台,你是?”
那位仙师连忙自报名号,确定了眼前这位落魄山元老的清贵身份,眼神愈发敬佩……陈灵均被瞧得发毛。
那个曾经跟随师尊参加过两次夜游宴的仙师,此刻内心却是感慨万分。他对落魄山知之甚少,唯独敬仰这位景清祖师,只因为对方是极有仙家傲骨的,落魄山与北岳披云山是近邻,后者的夜游宴,这位景清祖师便极少掺和。
这不是故意落那魏檗的面子是什么?!
小米粒竖起耳朵,瞪大眼睛,看了看那个满脸仰慕神色的陌生修士,再看了看神色古怪的景清。景清阔以啊,在外边名气都这么响当当啦。钟倩则在一旁憋着坏,笑得肚子疼。
陈灵均瞪了眼幸灾乐祸的钟第一,咳嗽几声,横移两步,再后撤一步,笑着与那个絮絮叨叨的修士介绍起身边的黑衣小姑娘,说这位周道友,就是我们落魄山……
陈灵均移步的时候,小米粒立即双臂环胸,觉得有些倨傲了,立即变成双手负后,也觉得不太合适,只好皱着两条疏淡微黄的眉头,挠挠头,抿起嘴赧颜而笑。
她抢在景清之前自我介绍一句,“我叫周米粒,家住落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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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天霁,片刻凉爽过后,很快就又变得暑气蒸腾,庭院一棵郁郁葱葱的银杏,满树的蝉鸣。
沈沉百感交集,拄着拐杖慢悠悠逛了一遍兵部衙署,真是闭着眼睛都能走了。
这位在兵部衙门待了大半辈子的耄耋老人,已经与皇帝递交辞呈,也通过了今天的廷议,只等今天散衙,就算功成身退。
大概是无官一身轻的缘故,老人比平时多了些笑脸,路上遇见了年轻官员就提点几句。
作为大骊朝历史上唯一一个没有上过战场的兵部尚书,沈沉当然是心有遗憾的。
就像在野的穷酸书生,总想要在那荒郊野岭,古墓荒冢间,得到狐仙美人们的青睐。
在朝的文官,又有哪个不想统兵打仗?在沙场建功立业,开疆拓土,才好青史留名。
之前跟来衙门视察的陈国师开玩笑,让对方在谥号一事上帮忙跟陛下美言几句,往大了评。
其实熟谙大骊官场的老尚书,心里有数,跟明镜似的,沈沉最心心念念的,是文襄,可惜是断然不可能的,至于文忠,够不着啊,估摸着是文毅,或上或下一个名次。也很好了,该知足。
陛下首次离京,并未让大皇子宋赓监国。
言外之意,就是大骊依旧没有设立储君。
慢慢踱步到了官厅,他让人喊来了两位正值壮年的徐、吴两位侍郎,老人坐在椅子上,双手拄着拐杖,下巴搁在手背上,笑眯眯看着他们跨过门槛,真年轻啊,走路都带风的。
老人的下巴摩挲着瘦骨嶙峋的手背,“周贡也是个妙人。”
吴王城要比左侍郎徐桐落座稍慢些许,笑道:“方才一见面,周贡还是那句车轱辘话,只要能够掌管一艘剑舟,他可以不升官。”
左侍郎徐桐哭笑不得,这家伙的心思也太简单了。不过风雪庙兵家修士,多是如此脾性。
沈沉笑道:“风雪庙大鲵沟一脉修士的行事风格,我跟你们一般年轻的时候,早就领教过。他们都是一根筋,指着鼻子骂大官就数他们最起劲,在当年兵部诸司出了名的,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黄眉仙算好的了,不骂人,只拿刀鞘吓唬人。”
老人有感而发,指了指两位侍郎,“你们这些个年轻人啊,算是过上了好时节。”
当官一辈子都不开窍的,大有人在。例如偶尔被贵人或明或暗提携一次两次,偏只觉得是自身本事够好,或是同僚被穿小鞋下绊子好多次了,依旧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归咎于官运不济。
若说日久见人心。我们凡夫俗子,再高寿,比得过山上的修道之人?
先前兵部这边,沈沉之所以始终没有批准此事,也不是老尚书故意刁难周贡,而是周贡跟邯州副将黄眉仙还不一样,周贡始终保留风雪庙大鲵沟的谱牒身份。大骊边军自有法例,不会随随便便破例的。
只是这次既然国师亲自发话,让周贡去兵部找到吴王城,说是有礼部董湖作为担保人,允许兵部破例行事,准他掌管一艘剑舟。兵部这边也就顺水推舟一次,大骊朝的规矩,本身就是崔瀺一手搭建而起。
老人笑眯眯道:“此前朝野上下,都会怀疑一事,当得剑仙,做得官吗?”
“徐桐,吴王城,你们俩也一样。别跟我摆什么委屈脸色,俩小狐狸,还是嫩了点。”
“可不管怎么说,大骊京城加上陪都的六部当中,天然最为亲近陈国师的,我们兵部是毋庸置疑的第一。”
“我为什么豁出去一张老脸皮不要了,也要拉着陈国师必须第一个视察兵部?就是知道我们兵部,完全不用装,陈国师就能感受到他在千步廊,至少有一块地盘,是从心里向着他的,最理解‘隐官’的分量。”
满朝文武,起先都想要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年轻国师与崔国师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就算你陈平安做得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坐得稳大骊新任国师的那把椅子吗?
也想搞清楚,这对文圣一脉的师兄弟,他们一样和不一样的地方,各自是在什么地方。
由于沈沉已经卸任,连那方堂官大印都已经封存起来,新任尚书的人选尚未廷议,连那小朝会也是没有透露半点风声。
徐桐和吴王城当然内心火热,只是沈老尚书故意不提此事,他们总不好主动说什么,只能假装淡然。
沈沉笑了笑,到底是年轻人。只是再一想,比起自己当年,他们好像已经沉稳太多了。
“好好配合国师,相信该有的,迟早都会有的。不该得到的,你们也别伸手。”
“明天的新兵部会是怎么个样子,我是管不了了,只希望别变成户部那样乌烟瘴气。”
沈沉缓缓站起身,笑道:“拜托。”
两位侍郎同时抱拳。
沈沉挥挥手,“忙去吧。”
老人来到庭院,站在台阶上,看着那棵银杏树。
六部官员,总能得到几件龙泉郡官窑烧造的青瓷。
唯独兵部的高官,都能获赐一把龙泉郡铸造的宝剑。
京城百姓有个谐趣说法,到底算不算大骊高官,就看有没有坐过鸣镝渡的军方渡船。
某些功劳大的外籍官员,告老还乡了,就能按例携带家眷一起登船。
沈沉贵为一部尚书,当然有资格享受这种待遇,只是老人拒绝了。
老人想要回乡之路,走得慢些。
在路上多看看这份来之不易的升平之世,看那宽阔的官道,乡野的稻田,果林。
其实他这个大骊兵部尚书卸任之时,按照昔年的某个约定,会有人牵马相送。
将来我们大骊铁骑,打得下半座宝瓶洲,就由他宋长镜送到宫城门口。
打得下整座宝瓶洲,就由那崔瀺牵马走完一整条皇城千步廊。
但是知晓此事的,不多。
大骊先帝宋正醇,前任国师崔瀺,如今身在蛮荒的淮王宋长镜,即便加上沈沉自己,仍然不超过单手之数。
沈沉也没有跟谁提及,免得有那倚老卖老的嫌疑。
老人也就只当是一坛不必找新人痛饮的老酒了,辞了官,回了家,独酌即可。
书房那边,桌上一部翻阅了无数遍的泛黄兵书,书页里的银杏叶还是几十年前的样子。
老人好像看到了很多年前,一个青衫老者,一个还算年轻的自己,在树下谈论兵事。
沈沉揉了揉眼睛,误以为自己眼花了,片刻之后,提了提精气神,笑问道:“国师怎么又来了。”
陈平安笑道:“来给老尚书牵马,走一趟千步廊。”
沈沉内心震惊,故作疑惑道:“国师这话从何而来,说得教人如坠云雾了。”
陈平安走去伸手搀扶老人,笑道:“上了岁数的老书生,骑得马吗?”
老人伸手绕后,揉了揉没几两肉的屁股,板着脸点点头,“咬牙硬扛。”
天下无容易事,咬牙硬扛而已。
千步廊大街上,马蹄阵阵,老人高坐马背,双手攥住马缰绳,消瘦肩头起起伏伏。
沈沉故意不看街道两侧衙署的闹哄哄场景,低声埋怨道:“国师,且慢些,小心我这把老骨头给颠得散架喽。”
本就是牵马慢行的青衫男子微笑道:“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