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请从容
第42章 请从容 (第2/2页)说自家门派在那之后,如他这般的谱牒修士出门游历,就处处节俭了。方才酒足饭饱,陈灵均便要结账,不曾想那个仙师竟然已经偷偷付过钱了。从头到尾,也没有要借机与落魄山攀附关系的念头,好像就只是请他们吃喝一顿,仅此而已。陈灵均自然内心愧疚,本来是打算自己掏腰包的,所以这才点了一壶好酒,事后总觉得不好意思,想要找他聊几句,结果一问
才知对方已经在上个渡口下船了。
到头来除了知道对方的名字,陈灵均连他那门派叫什么都不清楚。
陈灵均轻轻叹了口气,是自己做事不老道了。
抬头看着天色,很像老爷家乡的单色釉瓷器。
如今这条大渎的正统水神,以长春侯杨花和淋漓伯曹涌为尊,再就是新任钱塘长岑文倩了。
陈灵均经常去自家兄弟的铁符江水神府喝早酒,很是熟稔山水官场的内幕。
渡船最终在在一个名为青鹤滩的仙家渡口停靠。
他们下船后,故意拣选了一条靠东海岸的游历路线,走出渡口地界,撞见一条大河。
钟倩尚未跻身远游境,陈灵均和小米粒施展本命神通跃入江水,他就只能在岸上跑。
重新登岸,陈灵均和周米粒哈哈大笑,互相吹捧起对方的辟水神通十分了得,耍得娴熟。
随后一路翻山越岭,或优哉游哉散步或腾云御风,钟倩这个反正只能在地上走着的镖师,总是顺着他们的玩心和游兴。
陈灵均在一处荒山野岭的山头骤然停步,伸手遮在眉间,咦了一声,“还有这种事?是了,已经不在大骊国境了。”
陈灵均运转神通,眼眸熠熠生辉,目力所及,草木枯黄,愁云惨淡,阴风阵阵,好重的煞气。
小米粒拽着挎包棉绳,蹦跳了几下,“咋个回事?”
陈灵均皱眉道:“好像瞧见了一处战场遗址。”
钟倩懒洋洋道:“那就敬而远之,绕道而行,惹不起总能躲得起。”
陈灵均思量一番,并未像当年跟朋友白忙晃荡北俱芦洲那般,总喜欢偏向险处行,反而点头道:“那就绕道。”
躲着走了百余里,路过一座破败不堪的县城,连通关文牒都用不着,陈灵均走在街上,看那些当地百姓的面相,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黑雾。陈灵均默然,用大骊官话跟人一打听,县城并无城隍庙,倒是有个塌了多年、也没钱修缮的文庙,去了那边,正值庙会,路边有个有个无人问津的冷摊子,摊开了几幅老旧字画,大多虫蛀、烂损,陈灵均也不懂这个,自家山上,只有老爷跟老厨子是此道行家里手,陈灵均蹲下身,全凭眼缘,看到额隶书“今日无事”一幅,虽然纸张泛黄,幸未伤字。看那落款,陈灵均认得字,不认得人。
摊主信誓旦旦说此人如何名气大,如何当了数十年的文坛领袖,决然真迹,绝非托名款之类的……陈灵均一边砍价,一边询问附近是不是打过仗,本地官府有无办过斋醮、水陆法会。陈灵均最终花了几钱银子买下这幅字,站起身,跟着长辈们来庙会凑热闹的孩童们,童真童趣,欢声笑语。
陈灵均犹豫再三,说道:“钟倩,我要去那边瞅瞅,你跟小米粒就留在这边好了。”
钟倩看了眼小米粒,笑道:“一起。”
虽非修士,但好歹是个金身境瓶颈的武学宗师,还是那福地的江湖第一高手,钟倩对于天地间的气机流转、清浊之分,神识还是相当敏锐的。
此外钟倩看了眼那个上了岁数的摊主,老人双手插袖蹲着,抬头咧嘴一笑,抱拳道:“诸位有心了。”
他们离开县城,径直去了那处古战场,白骨尸骸随处可见。
陈灵均蹲下身,双指轻轻捻土,施展一门秘术神通,泥土霎时间呲呲冒烟,簌簌飘落,竟似惨白的香灰,陈灵均嗅了嗅,眯眼道:“定有道行不浅的厉鬼在此作祟,不知怎的,给它侥幸成了气候,才能搅得此方的天时地利都怪异了。”
钟倩笑问道:“还懂这些个?”
陈灵均拍了拍手掌,说道:“我家老爷的老本行,我又岂会门外汉,一窍不通。”
钟倩建议道:“真有鬼祟在此作乱,就找个邻近的仙家渡口,飞剑传信一封,跟落魄山说明情况,该怎么处置,到底管还是不管,都有个说法。哪怕退一步,我们返回大渎附近,寻一处中岳某座山神府水君祠知会一声,让他们牵个头,好过我们误打误撞。”
此地虽非大骊国土,但是以中岳神君府的金字招牌,估计还是能够偷偷管上一管的。
陈灵均说道:“既然给小爷见着了不对劲,就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不管是找渡口,飞剑一去一返,再返回此地,还是找北边的山水神灵告状,总要耗些时日,天晓得这期间会发生什么事情。”
“钟倩,你立即使用缩地符,先带小米粒返回青鹤滩渡口等我,早则半日光景,迟则两天光阴,我一定与你们汇合。”
“小爷我要单独会一会这个无法无天的土皇帝。”
钟倩笑道:“景清祖师,游山玩水来的,何必节外生枝,非要撸袖子与它较劲到底?”
陈灵均蓦然瞪眼,提高嗓门,“何必?你自己听听,这说的是什么什么混账话!天不管地不怕,我不管你不管,到头来谁来管?我在山中修行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勤勤恳恳,好不容易攒出个元婴境,是当画像挂在墙上看的吗?!”
钟倩作为夜宵一脉的扛把子,对落魄山的内幕掌故,还是如数家珍,笑呵呵道:“你在落魄山勤勉修道,不就是为了出门不被谁一拳打死,而是两拳?”
陈灵均立即坠了大半英雄好汉的气势,“那也是在家乡,出了旧骊珠洞天地界,我还是可以的。”
钟倩内心本就对陈灵均留下来揽事颇为佩服,只不过碍于“镖师”身份,有些话总是要说的,
小米粒说道:“景清景清,只管拿去用。”
她就要从斜挎棉包里掏出一张“大符”。
陈灵均哭笑不得,立即摆摆手,“不用不用,你这道符箓是用来走水的,拿来斗法,过于挥霍了。再说了,真当我的元婴境是纸糊的啊。”
小米粒坚持说道:“暂时用不着也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陈灵均拍了拍她的棉布挎包,笑道:“留着。放心,我是走惯了江湖的,什么风浪没见过。”
钟倩带着小米粒使用了缩地符,先行离开战场遗址。
用过了几张缩地符,钟倩改为抱着小米粒,一边在山林间飞奔,一边聚音成线密语说道:“温兄弟,有我待在小米粒身边,你不用跟着了,去陈灵均那边盯着,防止意外。山上的算计,你比我更知道深浅。”
钟倩环顾四周,淡然道:“就附近这点虾兵蟹将,还不够我塞牙缝的。”
当年在家乡行走江湖,钟倩一贯是绝不主动惹事的好脾气,实在避不过,跟人起了冲突,出拳前怎么怂怎么来,否则也不至于在家乡被骂做是娘娘腔,至于递拳后,钟倩是怎样的,莲藕福地的武道第一人,总不能是靠他自己吹嘘出来的名头。
这趟出门远游,一直暗中护道的温仔细还是不肯就此悄然离去,气笑道:“钟第一,你是不是没得吃宵夜,饿昏了头,拎不清大小先后了?”
温仔细是极为罕见的“两金”,既是金丹境修士,也是金身境武夫,跟钟倩处境类似,距离远游境都是只差一口气的事情。
除了自家道脉传下的隐匿秘术,温仔细还用上了山主亲传的一道符箓,便是陈灵均都未能察觉到他的气息,钟倩却是知晓此事的,他跟温仔细一明一暗,算是各司其职吧。
温仔细笑道:“你真当‘景清祖师’是个虚名?那可是走渎成就的一副水蛟身!”
即便这家伙技不如人,斗法落败了,想跑路有何难。
只要不是剑修,寻常玉璞境,能拿我们这位景清祖师奈何?
倒是小米粒这边,是真不能出半点纰漏的。何况山主着重提醒过两句。
“陈灵均在外边做什么,在山上山下,遇到了什么事情,是揍人还是挨揍,你们看着办。”
“小米粒这边,你们看着办。”
温仔细又不是个缺心眼的,当然清楚两个“看着办”分别是什么意思。
老子在落魄山待得好好的,吃喝不愁,既能涨拳,还有诸多匪夷所思的修道机缘,总不能好心出门护道一趟,就落个被驱逐下山的下场吧。
再说了,落魄山上,谁会不真心喜欢小米粒呢。
钟倩哑然失笑,总是很难将这个“青衣童子”与元婴境水蛟挂钩。
酒蒙子,走路喜欢甩袖子,说话总是见风使舵,溜须拍马的,当然,讲义气倒也是千真万确,没架子更是与他钟倩一路货,也对,否则他们怎么能够混到一块,在落魄山抱团,自立山头?
钟倩密语说道:“这些跟梢的,就交给你处置了?”
温仔细心声道:“小事一桩。”
钟倩突然说道:“得空了,咱们哥俩切磋切磋?”
温仔细沉默片刻,“滚。”
钟倩无可奈何,你们这些狗仙师,瞧不起我辈武夫么。罢了罢了,宵夜一脉的谱牒,温兄弟就此除名。
战场遗址那边,等到陈灵均确定了钟倩已经远离此地,抖了抖袖子,劈啪作响,“别鬼鬼祟祟藏藏掖掖了,出来见人!”
他其实早已看破那层拙劣障眼法,先前要不是怕吓到小米粒,以陈灵均的天生性格,以往走江湖的脾气,呵呵。
撤掉了障眼法,是一群娇俏女子,可她们就是瞧着渗人。
为首一位怀抱琵琶的妖艳女子,娇滴滴道:“妾身芳龄十六,自幼惯弹琵琶,熟稔歌舞,好俊俏的小哥儿,与姐姐们一起去府上瞧瞧?若是喜欢,不如干脆入赘此地,起步快活?”
旁边有个女子,掩嘴娇笑道:“还是个元婴境的老神仙哩,晓得返老还童的仙家术法呢。”
这群脸色雪白、鬼气森森的莺莺燕燕们,就像围着一个满口大话的稚童,忍不住调戏几句。
她们真正忌惮的,还是那个言语、神态有几分娘娘腔嫌疑的武夫,一身凝练拳意,十分扎眼,令她们只敢远远的,靠近了,就有酷暑时节靠近一盆大火炉的灼烧感,否则寻常武夫的刀剑,想要砍中她们就是痴人做梦。
结果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青衣童子,估计是哪座山头的嫡传弟子吧,完全不知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非要托大,逞英雄,竟然将他支开了。
陈灵均冷笑道:“笑,只管笑,等小爷查明你们的道统根脚,确定了你们的作恶行径,有你们哭的时候。”
既然决定了出手,就要追究到底,打了小的惹来老的,打了为老不尊的就再打他们的救兵和靠山。
她手捧心口,故作楚楚可怜惊吓状,“小哥儿好重的杀气,吓死奴家了。”
旁边也有女子煞气腾腾,“姐姐,何必与他废话,直接拿下,剖了心肝,妹妹们已经好久没有品尝到炼气士的肉味了。”
陈灵均咧嘴笑道:“犯不着吓唬小爷,小爷也不是吓大的。走,去你们府上瞧瞧。直接见正主,也好省去你我双方好多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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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老飞升,来到一座江边茅棚酒肆,他稳了稳心神,步入其中。
客人寥寥,生意冷清,老眼昏聩的掌柜趴在柜台那边,听到脚步声,抬头,搭了搭眼皮子,见对方径直走向一张酒桌,便连问话的念头都没了。
容貌清癯的青衫老者身边,坐着一个身量雄伟的侍女,她叫谢石矶。
见着了陈清流,荆蒿哪敢随便落座。
陈清流问道:“办妥了?”
荆蒿屏气凝神,小心起见,不敢空口白牙说自己当真办妥了,只是轻声道:“晚辈已经跟景清道友约好了,说定只要登陆流霞洲,我便去接他去青宫山做客,好好喝上几顿大酒。”
陈清流似笑非笑,道:“稳坐头把交椅两千余年的一洲道主,竟然需要如此示好于一条元婴境水蛟,跌不跌份?荆蒿,若是道心有碍,不痛快了,也与我直说无妨。”
荆蒿瞬间背脊发凉,思量片刻,轻声道:“起先确实有些别扭,处久了,反觉新鲜。”
陈清流问道:“新鲜过后,又会如何?”
荆蒿只得照实回答一句,“到时候再说。”
陈清流点点头,显然比较满意荆蒿的回答,“谨字总是避祸的护身符。”
荆蒿松了口气,算是过关了?
陈清流双指并拢,轻敲桌面。
荆蒿立即听命坐下。
陈清流突然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不愧是郑居中的世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