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二八章 墨骨白衣
第六二八章 墨骨白衣 (第2/2页)“不见了?”
“是消失了。从所有人的视线里,干干净净。”王桧接口,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融进夜色里,“神都之乱彻底平息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他。”
“神都之乱时,独孤弋阳刚满二十。”窦冲的目光投向亭外无边的黑暗,仿佛穿透岁月,“他那时已挂左威卫昭武校尉虚衔,实则跟随其父在军中历练。那场乱子……独孤陌亲率南衙精锐奔赴皇陵护驾,独孤弋阳也领着独三百亲卫冲杀在前,听说手刃了七名叛军。”
王桧补充道:“乱平之后,论功行赏。独孤弋阳战功赫赫,朝廷破格擢其为中郎将,虽离他爹相距甚远,但以弱冠之龄得此殊荣,已是震动朝野。按常理,他该顺势入南衙,平步青云。可是……”
“可是自皇陵一战后,他便再未公开露面。”窦冲接过话头,眉间沟壑深如刀刻,“起初都以为他在府中养伤。但三月,半年,一年……他就像人间蒸发一般。所有诗宴、游猎、军中操演,皆不见其影。我们这些旧识曾去独孤府探问,皆被婉拒于门外。连独孤一族也绝口不提这个嫡出长子长孙。”
魏长乐沉吟:“伤势过重?”
“难说。”王桧摇头,眼中浮动着不确定的影,“坊间传闻纷杂。有说他中了南疆蛊毒,肺腑溃烂,需以药石吊命;有说他腿骨尽碎,已成废人;更离奇的,说他面容被火油所毁,狰狞可怖,羞于见人……但独孤家对此三缄其口,朝廷也讳莫如深。他那中郎将的俸禄照发不误,职位却一直虚悬,既不补缺,也不另任。”
窦冲冷嗤一声:“要我说,事情没那么简单。独孤弋阳那身子骨,是从小在校场摔打出来的铁疙瘩,寻常伤势岂能让他蛰伏九年?他那性子,对武事痴迷入骨,纵是双腿尽断,爬也要爬到校场边上看人操练。如此彻底地隐没……必有隐情。”
“隐情?”魏长乐心下一动。
王桧左右瞥了一眼,身子前倾,声音压成一线气音:“大将军,你说……会不会与当年那桩秘事有关?神都之乱尾声,清洗叛逆,株连甚广。独孤家虽站在太后这边,但过程中……是否窥见了什么不该看的?又或者,独孤弋阳本人,卷进了某桩不可言说的……”
窦冲眼神骤凛,截断话头:“慎言!陈年旧事,提它作甚。”
他转向魏长乐,神色已恢复如常:“三弟,总之这独孤弋阳是个极特殊的人物。你这画……虽无五官,气韵却抓得奇准。是哪位同僚所赠?可有什么说法?”
魏长乐早备好说辞,面露惭色:“监察院同僚贺礼堆积,未及一一细查。我也是刚瞧见,此画风怪异,人物僵冷毫无意趣,还以为是哪位同僚的戏笔,或是送错了。不想竟牵出这段渊源。”
他顿了顿,状似随意道:“这位独孤公子既久不出户,平日能接触的人……想必极有限吧?”
窦冲与王桧相视摇头。
“独孤弋阳性子孤拐,本就朋友寥寥。”窦冲道,“当初还能与我们玩到一处。除了独孤本家亲眷,和他爹军中几位心腹老将,他几乎不与外人深交。消失之后,更是与世隔绝。如今神都年轻一辈,恐怕十有八九不知独孤陌还有这么个儿子。”
王桧也道:“是啊。说起来,他最后一次公开露面,就是在皇陵......。当时两军厮杀,场面混乱,叛军被平定后,独孤弋阳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亭中寂静了片刻,荷香混着酒气,在夜色里沉沉浮浮。
窦冲忽然又凑近些,眼底闪着某种幽微的光,压低嗓门道:“你们说……有没有可能,独孤弋阳当年就死在皇陵了?”
王桧皱眉:“若真死了,为何不发丧?独孤氏嫡长孙夭亡,岂能无声无息?”
“我听传闻说,独孤大将军年轻时候为了积攒军功,为朝廷四处征战。”窦冲轻声道:“当年南理国发生变故,南理王求我大梁为他做主,朝廷就是派了独孤大将军前往。他在南疆待了两年多,最终帮着南理王复位。听说他在南疆深山老林吃了很多苦,有两次差点病死......!”
“我知道你的意思。”王桧低声道:“他从南疆回来之后,很快就成亲,记得成亲时候才二十多岁,可成亲之后,多年不曾生育,私下有传闻,他就是因为在南疆伤了身体,所以不能生育......!”
魏长乐面不改色,笑道:“那当然是无稽之谈。后来不是生下了独孤弋阳?”
“那也是大婚六年之后的事了。”窦冲摸着胡子,一脸莫测高深:“你们觉着,大婚六年才生下一个孩子,这正常?而且独孤氏是五姓世家,子嗣传续极其重要,既然能生,肯定要多生几个。但此后独孤大将军也没生出其他孩子,反倒是独孤泰,比独孤陌小了十来岁,生起孩子就像下猪仔,这前后已经生下五个子女,枝繁叶茂......!”
王桧眼珠一转,声如蚊蚋:“大将军之意是……若独孤弋阳真死在皇陵,独孤陌为何要隐瞒?”
“独孤弋阳是嫡长孙,他若夭亡,独孤陌这一脉便算绝了后。”窦冲眼底掠过一丝冷光,“族中那些老家伙,怕是要将宝押在独孤泰身上了。兄弟虽亲,但族长之位关乎一族兴衰,谁掌权柄,谁便握有独孤氏百年积累。独孤陌若无子嗣承继,这族长之位……迟早要落入独孤泰手中。”
“所以独孤陌就封锁独孤弋阳早就死去的真相?”王桧摇摇头,“这个可能.....不大!”
“可这也瞒不住啊。”魏长乐赞同,点头道,“生死大事,纸包不住火。何况独孤泰是亲叔父,侄子是生是死,他能不知?”
窦冲神秘一笑:“我听人说,独孤弋阳当年率亲卫最先冲入轩辕殿。后来有几名亲兵抬着一人出来,周围十余人团团护着,不许任何人靠近。那十有八九便是独孤弋阳。”
他顿了顿,一字字道:“有没有可能,当时抬出来的,根本就是一具尸体?”
魏长乐指节微微一紧。
皇陵之变……轩辕殿……尸身……
无数碎片在脑中翻搅,却拼不出完整图景。
他只觉一股寒意顺着脊骨爬升。
皇陵之变本就是疑点重重,却不想独孤弋阳竟然与九年前那场震动天下的巨变有如此深的牵扯。
“轩辕殿?”魏长乐疑惑道:“那是什么地方?”
王桧立马道:“皇陵边上的行宫殿宇。祭祀皇陵之时,轩辕殿是天子歇脚之处。当年叛乱,圣上和皇后就是在轩辕殿被叛军围攻。很多人都说,当时平叛的南衙将士中,独孤弋阳是第一个带人冲进轩辕殿护驾。”
“冲进轩辕殿,却被抬出来.....?”
窦冲拿起酒壶,道:“不说了,不说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魏长乐将画轴彻底卷拢,锦缎系带在指尖缠了两圈,笑道:“这独孤弋阳倒是一位奇人。这画既与他有关,我便不好转赠兄长了,免得徒惹猜疑。”
他微微一笑,将画卷置于石桌一角。
王桧瞥了眼那暗青锦缎包裹的画轴,又抬眼看向魏长乐。
烛光在他眸中跳跃,映出一抹难以捉摸的深意。
但他却不知,魏长乐此刻心中却是波涛汹涌。
如此轻易得到白衣主人的身份线索,魏长乐之前还是想不到,而白衣主人竟赫然是独孤氏的长子长孙,这就更是让人意想不到。
如果按照目前的线索,白衣主人已经确定是独孤弋阳。
但魏长乐却感觉这件案子愈发的诡异。
囚禁折磨香莲的白衣主人,真的是独孤弋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