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折剑
第一百零一章 折剑 (第2/2页)顾濯摇头,语气平静而认真,说道:“如果你真的是白痴,那我当年就不可能推着你的轮椅走。”
王祭心想这个解释倒是有些道理,毕竟你的确厌蠢。
“所以你本来是准备怎么走的?”他问道。
顾濯说出自己的方法。
听完以后,王祭花白的眉头已然紧皱。
“这和死到底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我会活着。”
顾濯的声音很认真。
“放你娘的屁。”
王祭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骂道:“道化天地,连自己都不能是自己,指不定哪天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忘了,这算个屁的活着?”
顾濯摇头说道:“只是加快这个过程而已。”
王祭毫不客气说道:“不管你怎么说,我的这个法子都要比你来得靠谱,这事儿你可没法否认!”
“说起来……”
他挑眉说道:“你自己有没有数过,这辈子你欠我多少人情了?”
不知为何,顾濯沉默着。
王祭看着他,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虽然我和你关系的确很好,你也真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朋友,但俗话有说亲兄弟也要明算账,这样真不行啊。”
“说实话,我真觉得我对你比余笙对你还要好吧?毕竟再怎么说我袖手旁观吧,我也没有一枪捅穿你的心口,让你死上个百来年。”
坐在轮椅上的老者摊开双手,一脸唏嘘说道:“可惜,谁让我偏偏是个男人,要不然哪里还有余笙的事儿……”
话音戛然而止。
不是顾濯听不下去,不是王祭自觉荒唐。
沉默源自于一个很简单的事实。
顾濯闭上眼睛。
王祭觉得有些疼,于是他低下头,望向自己的胸膛。
那里有着一个伤口。
这个伤口是如此的真实,生机随着鲜血正在从中不断淌出,打湿衣衫。
就像一朵红花正在王祭的心脏上盛开。
顾濯不忍去看。
王祭却看得很认真,眼里没有惘然的意味。
只是片刻,他便已推演出这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白皇帝落下的那一指,从最开始就不是剑指,没想过与他正面对斩。
那道随之而起的流光更不是剑光,而是一粒光尘。
三生塔就在轮椅的旁边,然而没有任何意义,根本来不及阻止光尘的降临。
“盈虚……”
王祭咳嗽了一声,带着无法掩饰的痛意,问道:“是不是也是这样死的?”
“是。”顾濯的声音很是生硬:“没有区别。”
王祭叹了口气,面容没有因为痛苦而扭曲,感慨说道:“那我就是真的要死了,所以这一次也是真亏大了。”
顾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王祭抬起头看着自己唯一的朋友,嘴角微扬而笑,嘲弄说道:“不要这样无聊的看着我,我说亏大了不是后悔救你出来……好吧,你的确是能逃出来,但我都快死了,你怎么也得认下这个人情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感受到久违的疲惫,那是年少时候练剑才有过的感觉吧?
这难道也是一种回光返照?
时光未免走得太快。
王祭摇了摇头,不去想这些无意义的事情,叨叨絮絮着对顾濯说道:“我是后悔,自己这辈子连一个妻子都没,更不要说儿子女儿什么的了,让你欠了这天大的人情,结果最后全打水漂去了,想想都心疼。”
话到最后,那一粒光尘似乎听到他的话,带来更加剧烈的痛苦。
顾濯看着他,认真说道:“我……”
“我就随便说说,你可别把这话当真。”
王祭想也不想就打断了他,骄傲说道:“死而无后就无后,我本来就不喜欢自己身上流着的血,至于妻子儿女这种东西,我这辈子就没喜欢上过谁,非要找个喜欢的东西出来,大概也就是剑了。”
顾濯说道:“这是极好的喜欢。”
王祭带着憾意说道:“可惜,我这辈子终究还是走不到剑道的最高峰。”
顾濯想要说话。
王祭看了他一眼,不悦说道:“别对我说那种白痴蠢话,我要的东西从来都是我争来的……嗯,被你让第一那次不算,总之,我的事情不需要任何人代劳。”
顾濯说道:“好。”
王祭收回目光,望向远方那座正在缓缓回归大地的宫阙,忽然笑了起来,说道:“其实我在出剑的时候,就没想过今天能活下来,怎知道事情会变成那么乱七八糟,这么说起来,临死之前还看了一场你和白南明的大戏,看那只母老虎要哭又不敢哭出来的样子真是有趣极了。”
“再想这么多年过来,其实我一直在做甩手掌柜,活得可不要太清闲,事情全都是别人在做,到头来想要做的事情又都做到了,除了最后这次稍微可惜了些……”
然后他看着顾濯,有些好奇,问道:“我这一生,称得上是不虚此行了吧?”
“当然。”
顾濯答的毫不犹豫。
“啧,你这人是真的撒谎不眨眼。”
王祭讥讽说道:“我就一个坐轮椅的残疾,路都没走过几步,算什么不虚此行?”
顾濯摇头,看着他说道:“这不是一回事。”
“那我总得再走几步才知道。”
王祭站起身来,离开坐了很多年的轮椅,往前走了数步。
他张开双手拥抱天地,感受着不同于神魂化身的滋味,再是惬意不过。
片刻后,王祭转身看着顾濯,说道:“还算不错吧,但也就是这样而已,没什么特别的。”
这是他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忽有风来。
顾濯眼前莫名模糊。
当他的世界再次清晰时,斯人早已远去。
唯有江声依旧浩荡。
自崖后升起。
……
……
“那我也该死了。”
道休站起身来,感知着那道消散在天地间的剑意,说出了这句话。
他看着正在凝望天空的白皇帝,有很多关于今后人间的话可以聊,但最终他付诸于口的那句话却与这些都没有关系。
他说道:“你现在是怎样的心情?”
白皇帝安静片刻后,笑了起来,说道:“真是比烟花还要寂寞。”
道休若有所思,最后说道:“有生皆苦,若我也像道主那般有来世可言,倒不如把这天下人都给杀干净,要来得干脆上些。”
白皇帝说道:“也许吧。”
话音至此,道休闭上双眼。
便在他圆寂的那一刻,慈航寺塔林中,缘灭镜沦为齑粉,散落风中。
人间无数寺庙有钟声响起。
为其送行。
亦是壮行。
白皇帝闭上眼睛。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所有的情绪都已被抹去,只剩下孤寂。
无论何种角度而言,白皇帝依旧是今天最大的赢家。
今日以后,人世间再无任何事物可以让他留步。
……
……
离开神都,逆流而上,依循着楚珺毫无道理的指引。
三位少女找到了那片孤崖,便也看到站在崖边的顾濯。
四人在崖上相遇。
顾濯望向楚珺,对林挽衣说道:“你和浅水离开,去天南。”
林挽衣微怔,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当她看着三生塔飘到自己的身旁,那些本想要说出来的话,不知怎的都消失了。
她平静地道了一声好,毫不拖泥带水地握住林浅水的手,以最快的速度远去。
崖上余下三人。
“不愧是你……”
楚珺的声音莫名苍老,全无少女的青春气息:“只是一眼,便已看出我的存在。”
顾濯看着那双眼睛的最深处,好似要找出藏在神魂中的那个人,说道:“但我依旧意外你怎做得出来这样的事情。”
楚珺笑了笑,笑容是无道理的难看,说道:“所为不过道门之兴衰。”
顾濯认真说道:“不该是以这种方式。”
“是吗?”
楚珺只觉得这句话无趣,摇头说道:“你我都是重来一遍,无非手段不同而已,何必以此分出高下?”
顾濯面无表情说道:“如果你现在不是占据着楚珺的身体和我说话,或许我能接受你的这种说法。”
楚珺嫣然一笑,听而不闻,说道:“王祭已死,余笙不可能出手,白皇帝恨不得你现在就死,其余人现在也不可能指望得上,所以你现在只剩下一个可行的选择。”
“与我合作。”
她笑的很是洒脱大气,不见半点阴鸷,说道:“这个唯一的选择也是你最好的选择。”
顾濯问道:“你我联手重振道门?”
楚珺说道:“不错。”
顾濯平静说道:“我想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楚珺负手,行至他的身前,说道:“为何?”
“如果你是不放心,你我完全可以结为道侣,反正我这具道体恰好是女子。”
她漫不经心说道:“至于余笙,我自然会帮你瞒过去,不过一辈子的事情而已。”
崖上一片死寂。
楚珺望向顾濯,声音温柔说道:“如何?”
顾濯静静地看着她,说道:“不如何。”
楚珺有些遗憾,心想看来我只能杀死你了,说道:“为什么?”
顾濯说道:“因为你要死了。”
话音未落,楚珺或者说观主已然出手。
观主对此有着绝对的信心,因为他早在很多天以前就在为今天准备,找不出任何失败的可能。
杀死顾濯后,晨昏钟与三生塔就此为他所得,再入羽化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观主这般想着。
下一刻,忽有凛冽白光自楚珺识海而出,于刹那之间没入他神魂中。
彷如大日再临。
在阳光中,观主神情渐生惘然。
他低下头,望向自己正在支离破碎的神魂,终于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才是王祭留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剑。
当观主意识到这个事实后,他的神魂被剑光斩至最为微渺的事物,就此死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