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零星迤逦枝头
第2章:零星迤逦枝头 (第2/2页)须臾之间,策马二人到了一处幽静宅邸,耶律休哥轻声道:“我虽是北院僚佐,然而心之所向,乃幽都之静谧……此地名曰‘素心斋’,是我大辽各个武林门派之首!斋主韩德让,乃是‘前骁卫将军’韩匡嗣的儿子……韩公子武功盖世,其剑法空灵如泉、内功浩瀚似海、轻功缥缈若云,实乃是我大辽武林的巅峰啊!”
王冀闻言,心生诧异:“韩德让还会武功?还是位江湖高人?史书里并没有相关记载啊……”
耶律休哥续道:“韩公子性情豁达,我在幽都未置田宅,平日里,都是以韩公子的素心斋为家。王公子也不用和他客气呦……”
王冀走进素心斋,细赏此间景致:青砖影壁凝着素雪薄霜,五进院落的歇山顶皆覆双层筒瓦,中原样式的飞檐下悬着契丹银铃,铃舌雕作梅苞形态。
穿行数院,王冀至韩德让书房前,牌匾“沁心居”三字映入眼帘。王冀虽心生好奇,却并未驻足,而是随着耶律休哥步入了素心斋的演武场。
演武场上,有少年十余人,或盘膝而坐,或舞枪弄棒。耶律休哥对王冀说:“这些人都是来素心斋学武的弟子……打坐的人,许是正在修炼素心斋的独门内功——‘天地素心诀’……我们去看看韩公子在哪儿,他若是在舞剑,那王公子可就有眼福喽!韩公子的‘素心剑法’,当真是精妙绝伦的很呢!”
过了演武场,又是一处庭院,晨光浸染庭阶,韩德让正振袖而起。
只见韩德让手中的“惊霜剑”吞吐寒芒,“天地素心诀”流转间,足下三尺积雪竟似有意避让般悄然退开寸许。素心剑法中“素心映雪”一式甫出,剑脊便带起簌簌松风,惊得老树残雪纷落如蝶。
韩德让旋身踏出八卦方位,一招“月照松间”斜掠而过。剑锋距枯枝尚有三寸,劲气已催得积雪迸散成雾。韩德让身形陡然拔起丈余,恰似白鹤穿云,半空中反手抖出一式“素月分辉”,但见七点寒芒缀成北斗,剑气激荡处竟将飘零雪沫尽数收束成环。
正是旧力将尽之际,韩德让忽使“回风舞柳”的巧劲。剑尖未及树枝,白雪却被劲力震起,又缓缓回落于枯枝之上。那一抹雪,零星、迤逦于枝头,宛如画卷;悠然意境,尽在其中!
见此情景,王冀不由得随口吟出了诗句:“三尺青锋三弄雪,半剑飘东半剑西……”
韩德让听得这两句诗,当即收剑入鞘,看向王冀,说道:“公子好词笔!不知公子何人?”
耶律休哥将邂逅王冀之经过,细细说与了韩德让知晓。韩德让闻言一愣,问道:“咦?王公子竟是从那佛塔之中,来到潞县的?然则那燃灯佛塔,实乃是‘实心之构’,又岂能容人居住其间?”
王冀闻言,不禁长叹一声,道:“在下实非此世中人,韩公子不妨理解为:王某乃自一虚无缥缈之境,至此尘世也……”
韩德让闻言,不禁哑然失笑,道:“观王公子之装扮,便知来头不凡……莫非王公子乃久居仙境之人?”
王冀身着皮鞋、西装,外披一袭长款风衣,颈间更围着一条蓝色围巾,与周遭人等格格不入。闻韩德让之语,王冀道:“虽非仙境,然与此尘世,亦可谓‘天人相隔’,非奇遇不能相通。我因缘际会,至此异地,恐怕已是归途无望。未知韩公子能否赐在下几身衣物,以免在下被视为异类……再者,韩公子、耶律将军能否助在下一臂之力,为晚生寻得一份生计,以免王某流落街头,饥寒交迫?”
耶律休哥闻言,朗声大笑,道:“王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何谈生计二字?待会儿我即命人送上银两、猪羊若干,管教王公子一世富贵无忧……”
韩德让则说:“衣物随后奉上,且先去饮酒……先去饮酒……”
王冀抱拳道:“酒且稍候,在下适才漫步至宅内‘沁心居’前,料想此乃韩公子之藏书雅苑……未知晚生是否有幸一探其幽?”
韩德让哈哈一笑,道:“能闻书香而至,王公子真乃雅士也!请随小弟同往!”
步入沁心居,但见此乃一间清幽书房。书房正中,悬挂数轴画卷。画中之人,尽着汉人衣冠,气度不凡。王冀目光流转,问道:“画中诸位高士,皆是何人?”
韩德让兴致盎然,逐一为王冀指点迷津:“此一幅,乃司马相如与卓文君之俪影;彼一幅,绘曹植挥毫《洛神赋》,以寄甄宓之情;又一幅,述说唐明皇‘剑阁闻铃’之哀怨;至于这一幅,则是小弟游历江南时,于市集偶得,乃李煜陛下与周娥皇之倩影……”
赏毕书画,三人复观藏书。王冀见书架上经史子集、诗文策论琳琅满目,数十卷佛经更是显眼,不禁问道:“韩公子亦对佛理禅趣有所钻研?”
韩德让摇头笑道:“非也!数年前,周天子柴荣大兴灭佛之举,恰逢小弟游历中原。小弟不忍经卷典籍毁于一旦,遂将其带回家中,以存其真。”
耶律休哥在一旁插话道:“王公子有所不知,我契丹书禁甚严,韩贤弟私藏此等典籍,实则担着莫大的干系!所幸这素心斋身为武林门派,平日里无人敢轻易招惹。否则,即便韩公子能幸免于难,这些经书亦难逃劫数矣!”
王冀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敬佩之色,轻抚书脊,缓缓道:“韩公子慈悲为怀,实乃天下士子之楷模。古人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公子此举,无异于救百千经卷于水火,功德无量。至于耶律大人所言契丹之书禁,小弟却也略知一二。小弟曾经听闻,大辽太祖皇帝在开国之初,便设‘监修国史’之职,意在文治天下,不料述律太后却对汉学多有打压。岂不知‘江山逆取而顺守之’?快马弯刀固然能驰骋疆场,征服四海,却难以驯服万民之心。昔年秦始皇亦曾狠辣行事,焚书坑儒,然则‘秦之鹿,因何而失’?焚书之举终属徒劳。‘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前车之鉴,岂可不察?”
耶律休哥与韩德让二人,闻王冀之言,皆是拍案而起,赞声连连。韩德让笑道:“王公子真是一语中的!听公子谈吐,定是饱读诗书之人!未知公子以为那秦时名相李斯,是何样人物?”
王冀微微一笑,道:“李斯此人,才智虽过人,却境界未达!”
韩德让奇道:“此言何解?”
王冀道:“李斯在《谏逐客书》中,力劝嬴政勿‘藉寇兵而赍盗粮’,然其却构陷韩非,此为其一失;李斯曾叹‘物禁大盛’,却未在‘大盛’之时激流勇退,此为其二失;及至赵高作乱,李斯既无做忠良之气度,亦无做奸雄之胆魄,终落得腰斩之惨祸;更兼李斯助秦焚书,实乃千古罪人也!”
韩德让又问:“倘若王公子身处李斯之位,面对赵高矫诏,又将如何应对?”
王冀沉吟片刻,答道:“要么,做个忠臣,将胡亥、赵高之不臣之心公之于众,助扶苏平乱,而后主动辞官。以扶苏之仁德,留李斯一命,想来不难。要么,做个奸雄,将计就计,先借胡亥、赵高之手,除去扶苏与蒙恬;再装出后知后觉之态,除去胡亥、赵高,然后拥立一位懦弱无能、毫无威望的皇子为帝。虽会背负千古骂名,然在世之时,可保全身家性命与荣华富贵,甚至可临朝摄政,造福一时!”
耶律休哥闻言,不禁惊叹道:“未曾想,王公子竟拥有如此非凡的见识与气魄,实在令我钦佩!”
韩德让亦是朗声说道:“能得与王公子相识相交,真乃三生有幸之事!来来来,且让我等去共饮几杯,以贺此缘!”言罢,韩德让便拉着王冀和耶律休哥,一同向素心斋内堂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