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药味的尽头
第九章:药味的尽头 (第2/2页)“她不会走!”安启生一把抓住妻子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他双眼赤红,一字一顿地说道:“只要我还没死,她就不会死!我带她去个地方,一个……能救她的地方!”
“什么地方能救她!?连最好的医院都判了死刑!你清醒一点!”
“城西尽头,那家古董店!”安启生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
妻子愣住了。她显然也听说过那个在绝望的病患家属之间流传的、如同都市传说般的流言。她的嘴唇哆嗦着,眼神从恐惧,变成了更深的悲哀:“启生……那是假的,是骗人的……你别信……”
“就算是假的,我也要去!”安启生甩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却又无比迅速地用被子将安然瘦弱的身体裹住,然后一把将她横抱起来。
怀里的女儿,轻得像一捧枯叶,几乎没有重量。
这轻飘飘的重量,却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心脏剧痛。
“你留在这里,应付医生和护士。”安启生看着妻子,声音里带着最后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如果我回不来……你就忘了我们父女俩。”
说完,他不再理会妻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哀求,抱着安然,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病房,冲进了深夜冰冷的空气里。
……
夜风,带着秋末的寒意,像刀子一样刮在安启生的脸上。
他抱着女儿,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狂奔,拦下了一辆深夜经过的出租车。
“去……去城西,越偏僻越好!去那条最老的老街!”他气喘吁吁地对司机说。
司机从后视镜里打量着这个神色癫狂的男人,和他怀里那个脸色苍白如纸、仿佛已经没了气息的女孩,眼神里闪过一丝警惕和畏惧。但他还是发动了汽车。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灯飞速地向后掠去,拉成一道道模糊而混乱的光带。
安然在父亲温暖的怀抱里,恢复了一丝微弱的意识。她能感觉到身体的震动,能看到窗外那些光怪陆离的色彩。
“爸……”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这个字。她的声音,轻得像蝴蝶翅膀的振动,“我们……去哪儿……”
“去看医生。”安启生紧了紧抱着女儿的双臂,将脸贴在她的额头上,轻声说,“一个……很厉害的医生。他一定能治好你。”
安然没有再问。
她知道父亲在撒谎。
因为,她闻不到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消毒水味了。
空气中,飘散着的,是另一种味道。一种混杂着潮湿的泥土、冰冷的铁锈、以及腐朽的木头的、古老而陌生的味道。
出租车在一条狭窄的、几乎无法通行的巷子口停了下来。
“先生,再往里,车就进不去了。”司机指了指前面黑黢黢的巷子,语气里带着一丝催促,仿佛一秒钟也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多待。
安启生付了钱,抱着女儿下了车。
当他踏上那条由青石板铺就的、凹凸不平的小路时,他感觉自己仿佛一步踏入了另一个时代。
这里是临城最古老、早已被遗忘的角落。两旁的建筑低矮而破败,墙皮大块大块地剥落,露出里面青灰色的砖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下水道和煤灰混合的陈旧气味。
没有路灯。
唯一的光源,是天空中那轮被薄云遮蔽的、散发着惨白光芒的月亮。
安启生抱着女儿,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巷子深处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历史的尸骨上。
安然虚弱地睁着眼睛,看着头顶那片被两侧屋檐切割成的、狭长的夜空。
她突然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莫名的熟悉。
她想起来了。
在她的日记本上,她曾经画过这样一条街。那是她无数次在病床上,透过窗户,眺望着城市的一角时,凭空想象出来的景象。她总感觉,在那片繁华都市的阴影里,藏着这样一个被时间遗忘的地方。
而那家总感觉有人在凝视着自己的“古董店”,就应该坐落在这里。
一种宿命般的、无法言说的战栗,从她的脊椎末梢升起,传遍了她冰冷的四肢。
她不是在走向一个未知的地方。
她是在……回家。
“到了……”
安启生停下了脚步,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微微颤抖。
安然顺着父亲的目光望去。
在巷子的尽头,果然,静静地矗立着一栋两层的、由深色木头建成的老旧店铺。
它和周围所有破败的建筑都不同。它没有丝毫的颓败之气,反而像一块巨大的、沉默的黑色礁石,任凭时间的洪流如何冲刷,也无法在它身上留下一丝痕迹。
店铺的门窗紧闭。窗户是那种老式的单向玻璃,从外面看,只能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
门楣上,挂着一块同样是黑木的牌匾。上面没有现代的霓虹灯,只有三个用古老的、不知名字体雕刻而成的大字,在惨白的月光下,泛着一种幽幽的、仿佛活物般的微光。
【冥夜灯铺】
就是这里了。
安启生抱着女儿,站在店铺的门前。他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希望与恐惧,这两股极端的情绪,在他的胸腔里疯狂地交战、撕扯。
他是在叩响天堂之门,还是在推开地狱的入口?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他看了一眼怀中的女儿。安然的呼吸,已经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
不能再等了!
安启生不再犹豫,他抱着女儿,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前迈出了那决定命运的最后一步。他伸出手,准备去推那扇看起来无比沉重的木门。
他的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门上,没有把手,也没有门环。
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悬挂在门板正中央的、早已锈迹斑斑的铜制门铃。
安启生深吸了一口气,那混杂着铁锈和腐朽气息的冰冷空气,涌入他滚烫的肺部。
然后,他伸出颤抖的手指,轻轻地,敲响了那枚门铃。
“叮铃——”
一声清脆,却又异常深远的声音,突兀地在死寂的巷子里响起。
那声音,不像是金属的碰撞,更像是一滴水,落入了万年幽静的深潭之中。
一圈无形的涟...声波,以店铺为中心,扩散开来。
声音穿透了安然的耳膜,却仿佛直接在她的灵魂深处响起。
那一刻,她那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像是被这声铃响惊动,猛地、也是最后地,向上窜动了一下。
宿命的交易,即将拉开序幕。
而第一声门铃,已然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