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抽丝
第十五章·抽丝 (第2/2页)苏千誉、顾非真见再查不出什么,有点失望,通知了府衙与王氏,待人来后离开猪场。
线索中断,苏千誉自我安慰着,“好歹端掉了一个黑心作坊,也不虚此行。”
顾非真沉吟俄顷,开口道:“我看过失踪案的案卷。第一家报案的时间,与瞿昙岩亲自监制猪油的时间相近。”
苏千誉费解,道:“我实在联想不到,猪油与失踪的人有何关系,莫非变态到给他们灌猪油?”
顾非真微微摇头,转而道:“忙碌半日,午饭都错过了。我请苏娘子。”
苏千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上次二楼仅翻修,自己就赔了数百贯,若算上因此而减少的潜在收益……
不,她不想算。
富有也经不住这样挥洒。
必须将隐患扼杀在摇篮。
她立刻陪笑道:“我现在就饿得慌。不去留仙楼了。我们换个地方,我请您。”
顾非真看穿了她的心思,乐得受之,“那在下却之不恭了。”
苏千誉当即带着顾非真,去了路上的一间面食铺子。
猪场因脏乱,距离城区最远。
去的路上,苏千誉发现部分客栈、摊铺关门闭户,田地与果园无人采摘、收割,不由得十分好奇。
考虑路边食铺,也是想借吃饭的时候打听一下。
“来两碗冷陶面、两盘凉菜,再来一壶茶水。菜品您自己看着办。”苏千誉选的这家只有一位老妇人看顾。
老妇人满头白发,佝偻着身子,步履蹒跚,做起饭来颇慢。
苏千誉语气和善的问:“婆婆,我看您一个人怪辛苦的。您的儿女呢?去干农活了吗?”
老妇人苍老疲倦的脸上露出无奈,手里的活不停,唉叹一声,道:
“最近,儿子、媳妇总是一大早就出门,晚上才回来,嘴里神神叨叨说要过上好日子了,到时候去城里给我换个大房子,雇几个奴婢伺候,病也不愁了,再也不用受累了。现在连活都不干了。
我问有新路子吗?他们说神自有安排。真是好笑啊。连赚钱的营生都不要了,还能安排个好日子。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都怪他好友撺掇。左邻右舍的,都跟着一起魔怔了。我不信这些乱七八糟的。什么正经神灵能给好吃懒做的人发钱啊?那这天下要变成个啥样子!说我腿上的大瘤子能眨眼消失,都比那些鬼话可靠。”
末了,老妇人将手中的锅盖重重一放,强自乐观的舒展肩膀,道:“算了,都是命。靠谁都不如靠自己加把劲。”
顾非真看了眼老妇人不灵便的左腿,果见脚踝处有一块拳头大的凸起,连着整个左脚肿大如馒头。
苏千誉对老妇人竹筒倒豆子般的脾气忍俊不禁,同时又倍感悲凉,问:
“您说的有理。兴许,他们真有新法子呢,只是需要点时间。毕竟世上行业千百,抓住机会亦可捷足先登。您儿子有没有提去哪里参加了什么?我们也想去试试。”
老妇人将煮好的面盛在大碗中,端给二人,道:
“那是一个教会,专收心诚的穷苦百姓,答应帮他们脱贫致富。看二位的穿着打扮非富即贵,就不用了吧。”
苏千誉追问:“您知道教会的名字与地点吗?”
顾非真补充道:“有何教义?教主是谁?”
老妇人嗤之以鼻,剁菜声格外的大,“必达教。时间不清楚。只知越来越多的人信奉。乱七八糟的教义我听不进去,也记不住。都是些吹嘘唬人的神棍。”
顾非真探究的望着苏千誉,“你很感兴趣?”
苏千誉给顾非真倒了杯茶,兴致勃勃道:
“在许多商人眼中,宗教是天下最赚钱的生意之一。您乃修行之人,虽清心寡欲,独善其身,然稍加思索便可明白了。
这里面有不少弯弯道道。圣人宽容,准天下众宗派来大唐传教。民间盛行玄妙之法、鬼神传奇,一个幻术便能让百姓拍手叫绝,数日不忘,医馆都要开个咒禁专科。这便是宗教深入人心的证明。
人心支配着人的全部生活。宗教团体的吃穿住行从何而来?维持其运营、发展的动力之一是什么?钱呐!
主要途径,要么有财力雄厚者扶持,要么吸引信徒捐款。一些教派得到信众认可后,通过出售书籍、牌子、造像等其他东西来获得收入。
部分的宗教仪式也收取一定的费用。它们通常被视为神圣的代表,信徒虔诚的寄托与展示。市场需求很大。
您想,那些卖出的物件,尤其是被冠上有某某教派大师级,亲自点睛之笔的,会不会价格水涨船高?
又或是哪种吃食、茶水、用具,被教派推行,会不会备受欢迎?
这世道,并非所有修行之人,都遵循本心,两袖清风。教门可不都是香火味,亦有铜臭藏其间。
那些这些物件的取材、制作,宗教人士大多无法自己完成,必然要与外界合作。商机不就来了吗?”
顾非真听的眼神发楞,口中的饭菜越嚼越慢,末了略带感慨道:“确实。宗教还可能与朝堂派别、帝王权利紧密相连,玩弄权术,左右政见。我不认为是一件好事。”
苏千誉洒脱一笑,道:
“不过,那婆婆说都是穷苦人信奉。他们本就生活不易。我对必达教不会有想法了,就当给自己积点德。
更重要的是,能让人丢弃手头营生去痴迷,这个教派宣扬的理念,恐怕不值得提倡。与歪理邪说为伍,风险很大。”
顾非真复杂的目光中,揉杂着赞许,“通透。”
苏千誉平淡一笑,加快吃饭的速度。
问出的消息既无价值,就不值得再浪费时间。
但见顾非真吃的心不在焉,她探问道:“您刚才问婆婆的两个问题,是想了解必达教是否会传到圣人耳中,影响您的地位吗?”
“不。”顾非真放下筷子,严谨道:
“目前的人证、物证无法提供有效线索,我只能从旁径思量,想从连环失踪案中的共同点,定向筛查,碰碰运气。
如仇视富贵为动机,那作案者很可能是时常受到富贵之家压迫,甚至遭受严重欺辱,无处申诉,唯有以此泄愤的人。
穷苦人是第一群体。
反观连环失踪案每个人失踪的方式,第一个是兵部左侍郎的嫡子,常年痴迷奇门遁甲、发明创造,听闻远山中,有一名精通神机百炼的高人,于寻访途中失踪。
第二个富商的小儿子,因与大哥争夺家业,为在父亲面前表现,听人说一山谷间,长有奇草,酿出的酒能够香飘百里,三日不散,在带人采摘的过程中失踪。
第三个富商之女,一心要进宫当妃子,但容貌平平,无资格参选。后得知长安有一家美容坊,可换颜如天仙,带着仆人前往尝试,路上失踪。
第四个户部左侍郎的儿子,被父亲逼迫励志夺得科举前三,但头脑愚笨,次次落榜,与父亲争吵后离家出走,扬言去寻访名师,学成归来必一鸣惊人。结果,有去无回。
我认为,绑架者正是利用他们四个最在意的事情与心境,诱导就范。
犯罪者不但在作案前,对四人的喜好、性格、出行习惯,摸得一清二楚,还设计好了足以让他们相信的说辞,在四人身边有人陪同,且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顺利完成绑架。
案卷记录,那些被杀死的仆人或同伴,皆为刀剑类利器一击毙命。
叠加几个特点,有勇无谋的莽夫,或寻常人,很难独自完成。
我倾向于多人组织行动。
方才,听到必达教的情形,有了一点警觉,胡乱联想罢了。”
苏千誉若有所思道:“方向是对的。但未必是教会组织,民间劫富济贫的大盗与复仇者,大有人在。江湖并不遥远。不过,按时间顺序、失踪手法,侯小娘子倒很像第五个。只是前面四个没有栽赃他人,您是一个变数。”
她将钱放在桌上,对正在烧火的老妇人道:“婆婆,您的面很好吃。菜就不要了。钱不减。尽快抽空去城里的裕康医馆看看腿,那里的外科医生很厉害。”
老妇人忙吃力的撑起身子,道:“那哪行啊,我退钱给你们。”
“不必啦。瓜子送您的,别客气。”苏千誉说话间已起身,解了缰绳,翻身上马,与顾非真绝尘而去。
“等等。这钱……”老妇人因着急,脚步更加踉跄,待到桌子旁,定睛一看,不禁红了眼眶。
桌上有两个空碗,两副筷子。
还有一把银瓜子,兑换成铜钱、绢帛,比她全家三年赚的都多。
行至近城的主道,往来行人越发多。
顾非真收缰缓速,看了眼飒飒英姿的苏千誉,消遣的开了口,“既给自家的医馆扬名,还能把刚送出去的钱赚回来,苏娘子好算计。”
苏千誉爽朗一笑,反驳道:“您不能只说我的利,不说好与耗。那婆婆若真去治好了腿,我医馆所消耗的人力物力,每一样都要钱。我是出钱出力,至善之举。”
顾非真不再玩笑,真心道:“是。实乃仁义之商。”
“哎,万不敢当。”苏千誉摇摇手中缰绳,昂首道:“孟子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呢,非达非穷,重利好色,做不到仁义,小恩小惠尚且可以。”
顾非真诧异反问:“好色?”
苏千誉勒马靠近顾非真,冲他娇俏的扬了扬眉眼,“看来县尉是光顾着夸我了。他没对您提过,我一身纨绔子弟做派,毫无淑女闺秀之态?”
顾非真不信,“比如?”
刚一说完,苏千誉将马鞭向顾非真下颌一挑。
“放肆。”顾非真侧头躲过,神情严正而老气横秋,但耳根不觉泛起了红晕。
“得罪了。您宽宏大量,不会与小女子计较的。”苏千誉调皮的眨眨眼。
顾非真无可奈何,压下上扬的嘴角,转了话题,“我欲自洛阳各教派着手调查,先去见瞿昙岩,从他的婆罗门教开始。宗教人事盘根错节,许多教徒亦非善类。我自己前往便可,有了线索,再告知你。”
苏千誉爽快作揖,“好。祝君顺利。我正有别事要做,先行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