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守诺
第三章 守诺 (第1/2页)“阿娘,你看,那是什么?”村口晒谷场边,扎着羊角辫的小娃子突然拽住妇人的粗布衣角,踮着脚尖朝西头山道使劲儿挥手。秋日的阳光斜斜地切过老槐树的枝干,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正好把缓缓移动的身影盖住。
老太太正把晒干的稻谷往竹筐里扒,温颜直起腰捶背,顺着孩子指的方向看。山道弯弯曲曲如蛇,尽头走来一马,青灰色的粗布麻衣被洗得发白,边角打了两个工整的补丁,背上的行囊被磨得油光发亮,显然是经过了漫长的跋涉。牵马的少年约莫二十出头,脸上涂了一层淡淡风霜,下颌线绷得干净利落,唯有一双眸子似山涧清泉,温柔得可以把天上的流云映照出来。望着村口的母子俩,他脚步略有顿挫,抬手拢住被风吹乱的额发,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轻轻点头示意。
“许是从外乡赶来寻亲的。”妇女拍下孩子手上的草屑,将他揽入怀中,“山里不太平,快跟娘回家,不要盯着生人。””小娃子却还恋恋不舍地回头,直到那人和马走到老槐树下,才被母亲拽着进了村。
林默在老槐树下站定,这棵树怕是几百年了,树干要两个大人才能合抱,像一把撑开的巨伞,枝繁叶茂。他松开马缰绳,从包的侧袋摸出一块坚硬的麦饼——这是离开青玄宗时,后厨张阿姨塞给他的,说路上可以饿肚子。麦饼已经有些受潮了,他却毫不在意,掰了大半截递到瘦马的嘴边。这匹马叫“踏雪”,虽然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但跟着他走了三千里路,如今肋条清晰可见,鬃毛也失去了光泽,正低着头慢悠悠地啃着,时不时还用头在手背上蹭去。林默靠在树干上,小口啃着残存的麦饼,目光扫过村口的土坯房,屋檐下挂着的玉米串和红辣椒分外抢眼,柴火和炊烟的味道飘散在空气中,比青玄宗的清冷多了几分烟火气。
“咳咳——”一阵拐棍拄地的声音打破了宁静,林默循声望去,只见一位拄着枣木拐棍的白发老人缓步走来。老者身穿深蓝色的对襟马褂,袖口磨得发亮,脸上布满沟壑般的皱纹,只有一双眸子透着精明和慈祥。他围着林默转了半圈,目光在破旧的行囊和瘦马上打转,才开口问道:“小伙子,你是哪里人啊?”要到哪儿去啊?”
林默立即站直身子,双手在衣襟上抹了一把,拱手行了个标准的礼:“老丈你好,林默小辈,青玄宗的。”二十年前,家师和村里一位姓张的大爷有过约定,让小辈今天来这里帮村里修一座桥。”他的声音温润,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又透着超乎年龄的沉稳。
“张伯伯”“老支书的拐杖在地上顿,眉头拧成了疙瘩,村里姓张的老汉倒有几个,你说说他的样子?””
“家师说,他叫张石头,二十年前在山边打猎,左手虎口有一道疤痕,呈月牙形。””林默仔细回忆着师父临终前的嘱托,那些细节他记了整整三年。
老支书闻言先是一怔,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浑浊的眸子里泛起几分茫然:“你说的是石头呀。”早在十年前,他就已经没有了。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他进山去追一头野猪,失足掉下悬崖,村里人找到他的时候,人都冻得发硬。”
林默递到踏雪的手猛地一顿,麦饼的碎屑顺着指缝滑落。师父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莫忘十年之约”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可约定的另一方,竟已不在人世。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眼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失落,如同月光被乌云笼罩。但不过片刻,他又抬起头,目光重新坚定起来:“就算张大爷不在了,约定还是要守着。”请问老丈,村里哪里有需要修桥的河?”
老支书盯了他半眼,见他神色恳切,不似做伪,才缓缓抬手指村东头:“就在那边山坳里,叫响水河。”可是年轻人,我得跟你说清楚,那条河可不一般——春夏雨水多的时候,水流急得能把牛卷走,几块大礁石还立在河中间,之前也想过修桥,可是工匠来看了都说难。再说村里穷,雇人的钱也拿不出来。\
“小辈是不要钱的。”林默嘴角弯,笑容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我就是来守诺的。””
老支书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他眼中的倔强堵住了话头。他摇摇头,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不过,你跟我来,先到村西头破庙落脚,晚上也好有个地方遮风避雨。””
破庙不大,只有一间大殿,供着一尊泥塑神像,看不清面目,灰尘很厚。墙角堆着一些干草,倒着也是干巴巴的。林默感谢老支书,把包放在干草堆旁,又给踏雪找了块背风的地方拴上,才借着天光仔细检查包内的工具——师父留下的青铜卷尺和开山斧,以及几把锻打用的小凿子,都用布将包得整整齐齐。他摩挲着刻着的“青玄”二字,想起师父常说的一句话:“修桥铺路,是积德行善,更是修德。”“那时候他还不懂,现在站在这个陌生的村子里,却有了几分模糊的感悟。”
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在鸡叫头响的时候,林默背着工具从破庙里钻了出来。秋日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脚,凉凉的丝丝渗进了肌肤,远处的山峦还浸透着墨色的晨雾,只隐隐约约传来响水河的轰鸣声。顺着老支书指的方向走了约两个刻钟,眼前就出现了一条宽约三丈的河道。河水的确湍急,泛着浑浊的黄白色,冲击着礁石溅起半人高的浪花,发出“哗哗”的巨响,“响水河”之名由此而来。河对面是一片开阔的平地,依稀可以看到几间低矮的土房,一定是孩子们上学的地方。
林默脱下外套搭在岸边的石头上,露出里面贴身的粗布短打,深吸一口气后,纵身跃入江中。河水冰冷刺骨,刚进水,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牙齿都微微打颤。但他很快稳住心神,拿着一把铜尺,开始丈量河道的情况。从南岸到北岸,从河沿到河心,每一个数据他都反复核对三遍,然后用木炭仔细记在随身携带的竹片上。浪花不时拍在他的脸上,混着汗水流进眼眶,他使劲地眨着眼睛,继续俯身丈量着。
“快看!那外乡人正在河里忙活呢!”不知何时,岸边聚起了一群村民,有扛着锄头准备下地的汉子,有抱着洗衣盆的妇人,还有几个背着书包的半大孩子,都好奇地盯着河里的林默。
“这人怕不是傻的吧?”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挠了挠头,“听老支书说他是个修士,修士不都该飞天遁地吗?怎么跑来干这苦活?”
“我不像傻的”,旁边穿蓝布衫的女人接过话头,“昨天还看到他喂马吃饼呢,看着挺实在的。”再说,信守诺言的人,能坏到哪里去呢?“
议论声传到林默耳朵里,他却没有丝毫的杂念。直到将所有数据记录下来,他才拖着冻得僵硬的腿爬上岸来,拿起外套裹在身上,向围观的村民露出了笑容。
“林小哥,歇,喝口水吧。”人群中走出一位穿着碎花布衫的女士,手中端着一个粗瓷碗,碗里的热水袅袅升起。她就是昨天村口的老太太,村里人都叫她李阿姨。
林默赶紧接过碗,指尖碰到了温热的瓷壁,一股暖意顺着指尖向心底蔓延。他仰头喝了一大口,热水滑过喉咙,驱散了许多寒意:“谢谢李阿姨。””
“你这孩子,实在是太真诚了。”李阿姨看着他冻得发红的脸颊,忍不住叹了口气,“张石头那老头子,当年就是跟你师傅随口一提。”那一年秋天,河水涨得厉害,把村里的木桥冲垮了,孩子上学要绕十几里山路,他就跟路过的你师傅念叨‘要是有座石桥就好了’,谁承想你师傅真的记在心里,还特意让你跑过来一趟呢。”
林默用袖口擦拭着脸上的水珠,眼神格外严肃:“师父说,答应别人的事情,一定要做到。”“哪怕只是不经意的一句话,也是一种承诺。”这话音刚落,岸边突然安静了片刻,先前议论他“傻”的汉子也挠着头不说话了。
随后的日子里,林默成了响水河边的常客。天还没亮,他就带着工具出门,先在河两岸挖深沟——桥基一定要扎深,否则无法抵御汛期的洪水。铲子插进坚硬的泥土里,每一下都要用上全身的力气,手掌磨出水泡,水泡破了又起茧,粗糙得跟老树皮似的。挖完沟,又到后山采石。后山的石头质地坚硬,非常适合建桥,可每块石头都有几百斤重,即使他有修士的体魄,搬运起来也特别费劲。他先用开山斧把石头从山上凿下来,然后用绳子捆住,弯腰弓背拖到河边,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浸湿了衣衫,后背露出一大块黑乎乎的印痕。
有一次,他拖着一块特别大的石头到走到半山腰时脚下一滑,连人带着石头滚落到半山腰。他下意识地用手臂护住头,后背重重地撞在树干上,痛得眼前一黑。缓了一会儿,他才撑着树干站了起来,后背的衣服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渗出了血水,但他只是皱眉头,把身上的灰尘拍掉,又继续拖着石块往前挪。
晚上回到破庙,他躺在干草堆上,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使不上。青玄宗的师兄弟们此刻恐怕都在静坐修炼,冲击更高的境界,而他却在这里搬石头挖土,连日常的功课都顾不上了。但他从未想过放弃,师父临终前的眼神总是浮现在他的脑海中,那里面有期待,更多的是信任。
村里的年轻人看着他一个人累死累活,渐渐心有灵犀。第一个来帮忙的是后生二柱,孩子十七八岁,个头高高的,就是性格中带着几分羞涩。那天他背着柴禾路过河边,看到林默正吃力地搬石头,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放下柴禾走了过去:“林小弟,我……”我来帮帮大家吧。”
林默愣了一下,随即笑逐颜开:“嗯,谢谢。””他教二柱如何判断石头的受力点,如何用撬棍省力地挪动石块,二柱学得很快,没多久就能熟练地配合他干活了。
有了二柱打头阵,村里的几个后生也相继加入进来。一些人从家里拿来锄头,一些人扛着自家的木板车,原本冷清的江边渐渐热闹起来。白天,叮叮当当的此起彼伏的号子声,夹杂着江水的轰鸣声,成了村子里最热闹的声音;晚上收工的时候,大家就坐在岸边的石头上,分享带来的干粮,听林默讲青玄宗的故事——大山里的飞天的剑器、云雾缭绕的宫殿……听得孩子们眼前一亮。
“林小哥,你说修士真会飞么?”\
林默点点头,伸手捡起一块小石子,指尖轻轻一弹,石子“嗖嗖”地从河面上掠过,溅起一串水花:“长大后,如果要修行,我可以帮你向青玄宗推荐。””
二柱和几个孩子立刻激动地击掌相庆,连旁边抽烟袋的汉子也忍不住凑过去听了起来。李阿姨每天都会端着带着干粮过来,有时,有时煮地瓜,总想着让他多吃点。林默心里暖暖的,他从小在青玄宗长大,师父对他像父亲一样对待,却从未体会到这种邻里间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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